一镇定下来胆气就壮,心思也活泛了许多。
向朱婕妤表忠心的大好良机就在眼前,若能得到身居高位的朱婕妤青眼,说不定真能有改写命运的机会。
眼下的形势已逼得他必须有所取舍,且赶紧把事情闹大。
只要宫中有份量的人物出面,八角园就不会是吴征说了算……「吴大人虽奉旨演阵,然娘娘乃是千金之躯岂容不敬?杂家绝不允你胡作非为。
」说得大义凛然,只是阉人高了八度的尖细声线令人毛骨悚然。
见有人出头,朱婕妤倒是一时未曾发作,乐得旁观狗咬狗。
吴征目中厉芒大放步步紧逼,忽而停步又绕了半圈:「军中抗命!该当何罪?」鬼知道什么罪?真当这里是军营了。
杨修明心中腹诽!目光中忽然现出的漫天辉煌让他大吃一惊。
吴征抽剑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这里是皇宫,没有圣上的旨意,又不是擅闯皇宫的贼人,谁敢杀人?吴征敢!反反复复考量的过程几乎没有偏差,现下正是光明正大诛杀杨修明的最佳时机。
千载难逢!剑光如电闪,又如平地里起了一道惊雷,这一剑已是他毕生功力之凝聚,一往无前!杨修明手无寸铁,只觉明亮的剑身折射出日光刺眼,目不能视物。
大骇之中一身精纯的功力也运到了极致,百忙间察觉左侧倒映的光芒较少,忙闭目扭腰向左侧着地一滚躲避剑影。
高手相争,一步失机便步步落于下风。
吴征完全不符合常理地动手,出剑亦准确计算过日光的角度,以有心算无心,一招便占据绝对上风。
,杨修明往左侧翻滚实是不利局面下的上上之选,他精修多年武功已跨到了八品门槛前,自知现下首先要避开的除了剑影之外还有日光。
以两人的位置而言,向左闪避后吴征再想折射日光,出剑的角度必然大受影响。
如此一来只需专心稳稳守住吴征初始疯狂的攻势,以他修为之深厚自能扳回劣势。
身上未曾传来剑刺入肉的剧痛,杨修明心中一松,最艰险的时刻依然渡过,不由心中大骂:好个奸猾的小鬼,此前忽然绕圈便打定了突袭的主意。
本公公今日不将你就地格杀,誓不为人!思绪至此,脑中却忽然没来由地一晕,天旋地转,呼吸不畅……吴征长剑落空,右腿跟上又是踢空。
在场的宫人也有高手,看着这一腿暗暗摇头:此子本已占据上风,若是施展身法如影随形还能再压制杨修明一段时间,这没来由的一腿毫无章法,不仅踢之不中,还让追击之势戛然而止,简直乱七八糟。
果然杨修明一滚之后站起,两人间距离拉开,吴征的优势不复存在。
以两人的修为差距,即使吴征兵刃在手也万万抵敌不住。
然而事实出人意料!吴征长剑隐含风雷之声,一招「雷分雨落」逼得杨修明踉跄倒退,一声大喝左掌劈出,竟带着雷声大响,与大喝声不分先后想起,如晴空中起了一声平地惊雷!杨修明本已东倒西歪混如酒醉,这声霹雳响仿佛在脑海中炸起,整个人浑浑噩噩五感俱失。
吴征长剑兜转划颈而过,血光四溅中飞起一颗斗大的人头。
浑身浴血的吴征慢慢回身,目光冷厉非凡犹如杀神一般,死盯朱婕妤一步步行来。
左掌从怀中摸出一面金牌,一卷黄锦沉声道:「本官奉圣命演阵,圣旨在此!御赐蟠龙金牌出入皇宫无忌,谁敢拦我?」圣旨现身,八角园里登时呼啦啦跪倒一片。
朱婕妤面色苍白,她知道吴征在天和宫得了梁兴翰口谕,却不知吴征还有圣旨——这是一道密旨!这一切都是针对她来的。
思量至此,不由心丧如死。
吴征从军器加上取下刑棍立于朱婕妤侧身道:「军法无情!朱巧青点卯不至当吃十军棍。
本官亲自行刑以正军法,尔等当引以为戒!朱巧青,领刑!」圣旨面前,朱婕妤再不敢违抗五体投地。
吴征冷笑一声,让你他妈的抽我耳光。
噼里啪啦的肉响与惨呼声不断,转眼九棍已过。
原本军法里这军棍下去专打屁股,若是有心连屁股都能打烂,要一条命不难。
但这位好歹是婕妤娘娘,吴征下手留有分寸,屁股是不敢打的——那是圣上私藏享用的地方,九棍全落在腿上,伤筋动骨没有,一片俱是青紫自然免不了。
「念在初犯,本官手下容情不曾取你性命,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话毕才落下最后一棍。
刻意留了一下纯粹是蔫儿坏,要朱婕妤多疼一阵。
她挨过九棍本就痛不欲生,刚缓过一口气又挨一下,这一棍当真是痛彻心扉直入神魂……吴征扔下军棍道:「今日到此为止,诸军听令:明日辰时点卯再行操演!」一行人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生怕惹怒吴征讨来一顿好打。
唯有那位春公公微微偏头偷眼瞧瞄,正与吴征目光对上,只见大发官威的「八品大员」朝他眨眨眼,似是在感谢通报朱婕妤行程之恩。
吴征心情大好,杨修明已死,死因全由朱婕妤一人背了。
至于婕妤娘娘的报复?呵呵,不存在的,黑笔勾了名姓的人,吴征恰到好处地以军规为由打上一顿,自有人因势利导免除后患。
待吴征出了八角园,胡子敬才跳将起来跪在气息奄奄的朱婕妤面前,痛哭流涕道:「娘娘,我的好娘娘啊。
吴征胆大妄为,当真是不得好死,老奴这就去唤太医来。
」朱婕妤挨了重棍不好随意翻动,胡子敬在宫中许久见多识广,甚至也曾亲手处置过犯事的内侍与宫女,是个晓得事理的。
「不……不用……扶本宫去见圣上……快……快呀!」朱婕妤面如死灰,竟不顾钻心的剧痛挣扎欲起。
是夜宫中发生大事。
朱婕妤忍伤带痛候在天和宫口等待至夜,数度求见不得通传。
待入夜后散朝,圣上得知事情经过雷霆震怒,呵斥朱婕妤违抗圣命欲乱朝纲,即刻削除封号贬入冷宫……第三日辰时未至,二百名演阵宫人俱已到齐,递补的一位更是胆战心惊,见了吴征冷峻的俊脸如见阎王一般。
人人不敢再自持身份,连徐经娥与木容华俱都独自站立等候。
一日操演令行禁止,吴征相当满意,估算一日可抵三日之功。
心中亦复感慨:雁儿的练兵之法当真了得,按她所言循序渐进,不出二十日便能让军阵完备。
在吴征操演的日子里,成都城里并不太平。
自朱巧青被贬之后,右散骑常侍朱宏才亦被摘去官帽贬为庶民,理由是玩忽职守,对京城遇袭之事负有重责。
自此也拉开了大秦国清洗的序幕!难能可贵的是,京城虽掀起风波却并无大乱,一切影响都被压制在可控范围之内。
对战备的影响自然是有的,却并未伤筋动骨。
大秦国选择了一条危险得如走钢丝一般却又中庸的办法解决危机与后患,国内的局势渐渐稳定。
朕的儿郎即将出关,排山倒海之势的压力反倒被他利用以团结上下一心,迅速安定后方?燕皇得到信报之后也是皱眉摇头道:「霍永宁啊霍永宁,当真是大才。
永宁这个名字倒没有起错。
」随即洒然一笑将信报扔在一旁,提起朱笔在面前黄锦上签下大名,又盖上玉玺。
将圣旨与虎符一同交在丘元焕手中道:「原本计划一月出兵,朕猜测大秦也是如此预料的。
不想半月便已兵员,战马,粮草俱已足备。
丘将军,朕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大秦与燕国交界处的壶,潼,五原三关之地,关门大开,燕国第一批六十万大军兵分三路进发凉州。
凉州刺史奚半楼早已坚壁清野,留给燕国一座座空城。
燕国大将军,定西大元帅丘元焕稳扎稳打徐图进取,每得一地便打牢夯实以为根基之地,丝毫不乱。
军如蚁聚,运送粮草的民夫足有两百万之多,车队更是蜿蜒如龙,一场国战牵连之大难以想象。
一个半月之后,燕国大军逼近汉阳,武都,汉中三郡,正急急整军,战事一触即发。
奚半楼麾下亦暂时集结了三十五万大军,倒没有贪功想趁燕军立足未稳忽施偷袭,只是重兵屯于上庸,下卞,子午三处关隘,严防死守等待西川大军到来。
此时的吴征早已完成战阵的演练,由宫人组成的队伍自称不上什么虎狼之师。
不过战阵落在伏锋这等大行家里只一眼便下了结论:「若兵力足备,据此阵守城可敌三倍之军。
大善!」吴征献阵演阵有功,八品羽林卫的官职未变,但御赐的蟠龙金牌却未收回以做嘉奖。
职责上除了还需值守景幽宫之外,梁兴翰上朝时亦需陪侍在殿上。
意味着吴征被加入了大秦人才培养计划,能够旁听群臣议事,对这位年轻人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荣宠。
伏锋镇守江州,盛国大军也只是虚张声势,两军隔江对峙,偶有交兵也是一触即走。
盛国拖住伏锋并给大秦施加压力的目的已经达到,犯不着以死相拼。
待凉州一地分出胜负再作打算不迟。
林锦儿全身铠甲护在奚半楼身旁。
凉州刺史在子午关上亲冒矢石,不时开弓射出飙风般劲箭,一箭有时可洞穿五六人之多。
林锦儿持定一杆长枪,不住拨打飞蝗般箭雨的同时,偶尔视线中出现奚半楼的身影,心中也甜甜的。
她虽仍做闺阁装扮,却知这一场战事若能平安度过后,她也该换做妇人着装了,而前日夜里那销魂的滋味令她久久难以忘怀……西凉战事已逾三月,吴征在朝堂上只见左侧武官班位里人数越来越少,如今仅余骠骑大将军迭云鹤与后将军方文辉,除了抱病不出的车骑大将军韩克军与镇守西南两面的将领之外,其余大将悉数奔赴凉州。
驻守凉州的大军也猛增到五十万人,不过战事依然极度吃紧。
燕国大军已增至七十五万人,几乎日夜攻打三关不休,高高的关隘城墙下堆满了死尸,几成阶梯……朝臣们大都慌乱,即使镇定者也不无忧虑。
只怕某一日战报传来三关被破的消息。
不过奚半楼倒是声威大震,作为凉州刺史战备极为有效,那些数之不尽的粮米也不知他是如何征来的,虽日子过得紧了些,倒未有不济的传闻……燕都长安城祝家大院内,祝夫人独坐闺房,双手各持十根丝线正操持着两只提线木偶左右交锋。
右边的一只攻势凌厉,左边的一只守得风雨不透,倒似操控者能分心二用一般。
祝夫人应是玩得有趣,温雅娴静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更是忍不住得色如水波流淌……战事已进入四月。
大秦兵马在不断的兵源补充下不增反减,落到了四十五万人,总计阵亡已逾十万人。
燕国那边伤亡更大,预估已减损十五万人。
三关之中下卞形势最为危机,关隘出现残破,兵员开始吃紧。
丘元焕所领的燕国兵马犹有余力,保持持续进攻压力的同时,正调兵遣将预一举攻破下卞。
战事五月中,破虏将军韩铁甲,建威将军韩铁衣奉奚半楼命领军五万驰援下卞关。
韩铁衣率军爬过崇山峻岭,突兀而至燕军侧方,趁燕军强攻关隘难解难分之际奇袭,猝不及防的燕军被拦腰截断。
韩铁甲领军出关,与韩铁衣内外夹攻奋战五昼夜,以四万秦军阵亡为代价,将被截断而腹背受敌的六万燕军斩杀殆尽。
韩铁衣所领三万军亦几乎全数阵亡,他回城时全身带伤,手下仅余不足千人……下卞关之危暂解!战事五月下,燕军六万人亦在征西将军狄俊彦带领下携带粮草辎重,翻越山岭绕过下卞关进犯亭城,在三关之后烧起了第一把战火。
亭城地处荒僻,却是连通西川直到下卞关的交通要道。
此处被断预示着下卞关成了半个孤城,一切粮草补给只能由汉中一线供应。
这一支燕军翻山越岭而来,还携带了足够的粮草辎重,显是战事刚开便悄悄脱离大军,一路小心潜伏而至,打了大秦一个措手不及。
亭城守将刘志业虽片刻不曾放松警惕,仍料不到六万敌军齐至。
与此同时,燕军亦加紧了对下卞的攻击,下卞自顾不暇无力回援。
兵马去得多了不仅补给成问题,下卞也扛不住压力。
去得少了对燕军毫无威胁,反倒会被一口吞掉徒损实力,一时左右两难。
刘志业率三万守军浴血奋战苦守半月,身中流矢身负重伤之际,幸得汉中赶来的援军两万相助才暂时打退燕军。
不想狄俊彦只是假退,趁亭城暂获喘息之际马不停蹄以席卷之势打破周边三县,不仅获得了补给,还彻底站稳了脚跟。
——亭城在三关之内,不是坚壁清野的范畴。
朝堂之上梁兴翰目露凶光,大声怒吼:「谁还能为朕驻守亭城?谁还能为朕分忧?」圣君情绪过于激动,怒吼过后咳喘连连面色苍白。
下卞一线岌岌可危命悬一线,此地一破,燕军自下卞关涌入,凉州一地的地理优势不复存在将成燕军任意驰骋之地。
届时燕军分割包围,诸郡都将变成孤城。
凉州刺史奚半楼不得已向西川求援。
一则他已尽全力,再也分不出一个兵卒驰援亭城,二则西川距离亭城不过半月路程,若能有统兵之将当是援救的上佳之选。
朝臣默默无语。
大秦能征善战之将已悉数上了战场,留守的不是看守西,南两路,便只剩下骠骑大将军与后将军两位坐镇的了。
难道要召回伏锋?不说时间赶不赶得及,伏大将军的身体也是巨大的隐患。
吴征心中也焦急,奶奶的别输了,老子还没飞黄腾达呢……群臣中一名须发皆白,顾盼自雄的老者出班跪地:「老臣愿保举一人,可守亭城。
」这名老者吴征混了许久自然认识,乃右谏议大夫徐正清,为人一如其名刚正不阿常直言犯上,能活到这般岁数没被一刀砍了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至少吴征是这么认为的。
「哦?爱卿保荐何人?」梁兴翰龙颜大悦温和道。
「有一人身为巾帼,不让须眉。
曾以八百屯军力抗两千蛮骑,其守御之能当是大秦上上之选。
臣愿以项上人头保荐此将,车骑将军韩克军之女,戍边都尉韩铁雁。
」话音落地,朝堂静得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大多都是抽冷气的声音。
群臣心道老家伙真是活腻了,还敢在朝堂上提韩家女儿的名字!吴征揪心不已,心中大骂:老匹夫,把雁儿送去亭城可不是架在火上烤?卧槽,当真老而不死是为贼!唯有宋大光目瞪口呆,这句话他构思良久只待时机到来准备冒死一搏启奏陛下的,不想事到临头反被这老匹夫抢了先,当真是懊悔莫及。
「不可!徐大夫当真是胡言乱语!韩铁雁尚是戴罪之身,且声名狼藉,怎可为统兵之将?诸军安得拜服?此为拱手将亭城送与燕贼之举,陛下,徐正清口出妄言恐有通敌之嫌,臣奏请陛下捕徐正清下狱详查!」迭云鹤一通大帽子扣下来,胆子小的或许活活被他吓死。
徐正清怒发冲冠,一头须发根根竖起喝道:「韩铁雁既不成,不如由迭大将军挂帅如何?」迭云鹤亦是怒目而视,他无统兵之才哑口无言……「陛下,臣附议徐大夫。
韩铁雁确有统兵之能,虽名节有缺。
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值此用人之际,当唯才是举,余者不究。
且韩家尚有私兵,可令其统领一同出战,定可立竿见影!」宋大光见迭云鹤跳出来反对,差点没冲上去拉住迭大将军的手连声感谢。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此时不举荐更待何时?进谏者均不再多言,梁兴翰坐回龙椅闭目苦思,朝堂又恢复了安静。
霍永宁前后思量刚有了决断,出班奏道:「陛下……」话音未出已被梁兴翰挥手打断:「朕意已决!传旨,加封韩铁雁为横野将军,亭城太守!领军一万守御亭城,即刻启程。
」吴征扫视朝堂,心中骇然。
如此重要的地方,圣上亲口册封的将军只有一万人?里头还不知有多少是韩家的私兵!看来大秦已将一切都压在了凉州,再也抽不出更多的兵力了!接下来怎么办?只能是征调民众青壮了,那些未经充分训练的新兵蛋子又能有多少战斗力?一念至此,不由得冷汗从额头浆汁般冒了出来:雁儿,你……顶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