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是,威国公毕竟位极人臣,威望不是寻常人可比,且威国公本就是人中龙凤,这样的人,要治理一府,岂不是容易?威国公能在太平府能办的事,可放了其他人任知府,就一定能成功吗?”
“其他的知府,毕竟他们的才能,远不及威国公,他们的威望,也非威国公能及,据臣所知,不少知府上任,甚至连下头的小吏都无法做到如指臂使,被下吏们欺上瞒下。可这些,在太平府是不会发生的,没有人敢隐瞒一个锦衣卫指挥使。”
朱棣:“……”
杨荣继续道:“所以,太平府发生的事,到底是源于威国公的大才,还是这一套……当真可用,甚至比之古之圣贤们所推崇的方法还要有用,就有待商榷了。”
朱棣皱着眉头,背着手,若有所思起来。
不得不说,杨荣此时的话很不讨朱棣欢喜,可杨荣这个人……说话很公允,也切出了问题的关键。
于是朱棣道:“你的意思是,要在其他各府,也试一试这一方法?”
众官听罢,顿时心里哀嚎。
这要是在他们的老家实施这一套,可就是抄出他们家里的隐田,要他们家里缴税啊!
杨荣笑了笑道:“陛下,现在天下实施的,乃是古已有之的方法,所以各府各县虽有许多的问题,可还算是相安无事。太平府所实施的,却是前人未有的新东西,在没有发现问题之前,就急于推广,臣以为这非稳妥之策。臣倒有一策……”
朱棣语气温和了一些,他对杨荣信任是有原因的。
杨荣说的话,无论他认同不认同,可至少,杨荣总是以江山社稷的立场来向他阐明立场。朱棣知道他都是公心,并没有偏私,自然更乐于接受他的话。
杨荣道:“在太平府与应天府交界之处,有一宁国府,治地宣城县,此地距离南京,也不过咫尺的距离,而蹇公,乃三朝老臣,又是吏部尚书,天下大臣,无论是品德还是能力,都不可与之比拟,不如……就请蹇公往宁国府,暂任知府,也教陛下看看,我大明位极人臣的重臣,照着圣人所言的垂拱而治,可以将一个府,治理成什么样子!”
“蹇公与威国公一样,也都是极有威望,也都能够驾驭官吏,一年之后,若是宁国府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得到大治,那么就证明,之所以太平府能有今日,不是因为张安世的方法对了,只是因为……太平府有一个威国公而已。可若是蹇公所治的太平府,远不如太平府,便可见太平府的方法,确实值得称道,到了那时,孰是孰非,自可清晰可见。”
“陛下。这样做……有几个好处,无论是好坏,至少可教人心悦诚服。其实……臣也有一个私心。”
“私心?”
朱棣狐疑地看着杨荣。
杨荣微微笑道:“若是太平府……当真比之宁国府好,这就说明,我大明找到了一个新的路子。毕竟,历朝历代……虽有治世,也有乱世,治乱循环,百姓能安生几日呢?臣的私心是……希望太平府能远胜宁国府。”
张安世站在一旁,起初是有些愤怒的,心里晓得杨荣这是拉偏架。
不过这个时候,他倒开始佩服起杨荣来了。
这厮很有水平啊,他这一番话,让张安世这些人,恨他不起来,反而觉得这家伙……好像是偏向自己这头了。
可对于蹇义这些人,却又好像觉得杨荣是自己人,他煞费苦心地说这些话,分明是想要拉蹇义一把,而且显然蹇义这些人,肯定是自信心爆棚的。
堂堂吏部尚书,治理区区一个小府,那还不是手到擒来?杨荣真是个好人,在陛下盛怒之下,还敢触犯陛下逆鳞,竭力保下蹇义。
那么对朱棣而言呢?
对朱棣来说,杨荣这番话,可谓是公允,他将整件事剥开来,把所有的利弊和他的疑问也都提出来,并且治理天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一个新的政策,到底有没有隐患,还需观察,而且……又想出蹇义来治宁国府的方法,绝对算是一碗水端平,至少……这对朝廷社稷而言,不是坏事。
朱棣自然觉得杨荣此人,很稳妥,是个稳重且处处为社稷着想的人。
张安世先有佩服,而后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吊毛……还真是左右逢源,这就是传说中的‘三杨’的本事吗?”
朱棣依旧还冷着脸,不过看杨荣的脸色,却并非是杀气腾腾了。
此时,他目光一转,看向张安世道:“张卿家怎么看?”
张安世道:“陛下,臣以为……亦无不可。”
张安世不反对,太平府到了现在,要的就是找一个让所有人都信服的机会。
这种前所未有的国家大策,也绝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达成共识的,现在太平府要做的,就是想尽办法去证明自己。
朱棣颔首,看向蹇义,忍不住又冷起了脸来,道:“蹇义,你以为如何?”
蹇义道:“敢不从命。”
朱棣道:“那好,就罢黜蹇义的吏部尚书……”
“陛下。”杨荣这时道:“若是罢黜蹇公,而是以知府的身份,未免不公。毕竟威国公乃国公之身,加锦衣卫指挥使同知。”
朱棣挑了挑眉道:“吏部尚书……任知府?”
杨荣道:“既是太平府开了先河,那么……再开此先河,又有何不可?”
朱棣听到这里,却是扫视了众人一眼,随即就道:“看来,若不如此,是堵不住你们的口了。既如此,蹇义兼宁国府知府,以吏部尚书的身份,至宁国府治地宣城署理府务,至于吏部……就暂不劳他费心。”
蹇义老泪纵横,他虽做好了死的准备,但没想到,自己还有一次机会。
若是能活着,谁又真的愿意死呢?
而对他而言,区区一个宁国府,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无论如何,眼下也是劫后余生,甚至……给了他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叩首道:“臣多谢陛下。”
朱棣随即轻描淡写地道:“可蹇义犯下大错,也不可轻饶,来人,拿下他的家人……至诏狱……该什么罪,还是什么罪。蹇义……你若是治宁国府有成,倒还罢了。可若是一事无成……朕念你乃是老臣,当初侍奉太祖高皇帝,也有功劳,朕就饶你一命,可你的家人……”
后头的话,朱棣没有继续说下去。
蹇义已是面若死灰。
朱棣继而道:“所有涉及此的官吏,除了凌迟的郎中刘荣,其余人,也可至宁国府……他们不是都很有本事吗?那就让朕见识见识他们的本事吧,不过……依蹇义例,海捕他们的家人,一并拘押诏狱戴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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