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想了想,皱眉道:“这邸报……本是给各州县官长的,读书人会买?”
“会。”张安世说得斩钉截铁,接着又道:“所谓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这些读书人,本就关心国家大事,只是以往,他们接收到的消息,往往都是以讹传讹之言,其中有不少流言蜚语,很多都是对宫中的诽谤。”
朱棣听到诽谤二字,斜眼看张安世,教张安世浑身不自在。
张安世便继续道:“可若是用价格较为低廉,而且又有一个渠道非常便利的邸报,那么读书人为何不买?”
朱棣皱眉道:“能卖多少份,挣银子吗?”
张安世想了想道:“这就要看……陛下的心思了。”
朱棣阖目:“什么意思?”
张安世耐心地道:“若是陛下无心,那么随便挣一点,反正这代理的渠道不用白不用,或多或少嘛……反正总有盈利的,可若是要挣大钱……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棣张目,认真地看着他道:“你但言无妨。”
张安世道:“陛下,我大明的科举,既要考八股,也要考策论,而且这策论嘛,往往县试不需去考,至于府试、院试、乡试、会试,虽然也要考,可大多数……大家只以八股来论长短,策论反而写的好坏不重要。”
“这策论,其实就是给朝廷建言,反应考生们对时局的看法,其实最考验的读书人的能力长短,正因为科举对策论考试的忽视,那些读书人为了求取功名,也就不在乎了!”
“可是陛下……如果朝廷在县试里也加一场策论考呢?要知道,县试是最初级的考试,恰恰也是应考之人最多的考试啊。再有,若是朝廷偏重一些策论,哪怕只是偏重一丁点。譬如,策论实在太差的考生,哪怕八股写的再好,也不予录取。陛下想想看,大家还不得分一点心思去想策论吗?”
张安世顿了顿,继续道:“而策论的本质,就在于对时局的掌握,朝廷提倡什么,皇帝最近下了什么旨意打算干点什么,又或者是朝中诸公们所忧虑的是什么事,若是不了解这些,这策论根本就无从下笔。”
“如此一来,那天底下的读书人,还不将这邸报给抢疯了?不看邸报,不知天下事,不知天下事,就求取不到功名……而且一旦连童生试都考策论,那么天下有志科举的,就不下于数十万人,将来甚至有百万之众,如此庞大的群体,将来都是这邸报的阅读群体,陛下说说看,这不又是一座金山银山吗?”
朱棣听罢,勃然大怒,瞪着张安世,气咻咻地骂道:“你他娘的,这是什么话!科举乃是抡才大典,你竟胆大包天,将这视为牟利的工具,这是祸国殃民之言!朕看你是见钱眼开,是想银子想疯了。”
朱棣显然气得不轻,张安世居然不害怕,却道:“陛下,策论乃是太祖高皇帝在位的时候,就定下来的考试科目,只是到了后来,考官们只在乎八股,而轻策论,臣所奏的,只是拨乱反正而已。”
朱棣皱眉想了一下,眼中的怒色渐渐消散开来,捋须道:“原来是这样?倘若是这样的话,那么朕确实该遵从祖宗之法,太祖高皇帝深谋远虑,既是以八股和策论取士,朕自当萧规曹随,如若不然,就是大不孝了。”
张安世立马道:“陛下的孝心,感天动地。”
朱棣不自觉地勾唇一笑,道:“方才朕骂你,是为了你好,教你不能满肚子只想着钱,这天底下的事,也不是都能用钱来一一裁量的。”
张安世此时很是乖巧地点头道:“是,陛下的教诲发人深省,臣下一次一定好好反省。”
对于张安世的表现,朱棣满意地颔首道:“邸报的事……照你的想法去办吧。何时可以发售?”
张安世如实道:“只怕还需一些日子。”
朱棣皱眉道:“这是为何?”
张安世便道:“臣还在下气力研究造纸和印刷的油墨呢。”
朱棣眼带不解,疑惑地道:“造纸?油墨?这天下最好的造纸和油墨……朕这边都有,你要多少匠人和人手?”
张安世摇头:“臣这造纸和油墨,不是把纸往好里造,是往坏里造,就好像,那八股笔谈一样,用最少的成本,造出最劣等的纸张……这个……这个……”
朱棣顿时猛地吸一口气,好家伙,这家伙……真有点不要脸啊!
人家都是巴不得改进工艺,将东西越造越好,他倒好,是反其道而行。
其实论其造纸,这儿可算是造纸的祖师爷,从汉朝开始,各种造纸的新工艺纷纷涌现,如今在大明,如宣纸、观音纸等纸张,便是和后世的纸张相比也不遑多让。
可张安世的心思不一样,他要造劣纸,越便宜越好,材料最好用廉价的竹子,或者是麻、稻草,这样几乎不值钱的材料。
当初张安世造八股笔谈的纸张时,可是花了不少钱呢!问题就在于,想要造劣纸,而且还要印在油墨而不会渲开,也是一门艰难的手艺啊!
这一次,张安世却是召集了不少能工巧匠,目的就是在最低成本之下,解决这些难题。
现在其实已经开始有一些眉目了,接下来要干的,就是改进印刷术,即怎么在这等劣纸上,印小字。
此时的书籍,字体都很大,这么大的字,实在是浪费纸张。
张安世当然不指望,这字体能如后世的报纸一般的小字,可至少……总不能糟蹋他的钱吧,得控制成本才是。
朱棣看着张安世心有成算的样子,也懒得管他了,便道:“无论怎么说,来年开春,给朕弄出来,朕倒想看看,你这邸报是什么名堂!当然,也不是朕稀罕挣这些钱,主要还是想瞧瞧你这主意是好是坏。”
“你这边准备好,就上奏给朕,朕会下旨通政司,随时配合你,让他们将时新的邸报,最快送到你这儿来。”
张安世高兴地笑道:“陛下圣明。”
姚广孝一直默默地坐在一旁,却是佛心摇曳。
听到这二人谈的津津有味,竟是目瞪口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张安世不由看向姚广孝道:“姚公也想掺一手吗?”
姚广孝立马道:“贫僧方外之人,金钱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之无用。”
张安世了乐呵呵地笑道:“可我却听说过一个说法,叫佛度有钱人!”
姚广孝微笑道:“和尚也有许多种,种种有别。”
当下,朱棣见天色不早,终于愿意摆驾回宫。
在外头等候多时的解缙等人自是尾随。
只是朱棣回到宫中的时候,心里显然依旧不解恨,当着解缙三人的面,对亦失哈道:“那姓周的,定要车裂,和纪纲说,给朕从重惩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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