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计程车后,我爬上冗长的阶梯又顺阶而下,终于来到月台。
时刻是八点二分,月台上没有异常……看来是赶上了。
接下来只要找到一之濑,妨碍她自杀就好。
倒流时光前我在社群平台上搜集情报,确认数件「眼前发生伤亡事故」「可能是自杀」这类的发文,每则都是八点十分以后才发文的,因此可以推断事故是在八点十分前发生的。
由于时间紧迫,我只能调查到这些资料,但问题不大。
这个车站与市中心的大车站不同,只有一个月台,只要盯着上行和下行电车就行,双向都是十几分钟才来一班车,正好下行电车才刚驶离。
一之濑跳轨自杀的,肯定是八点七分发车的上行电车。
我有一大堆事情想要问她。
从那张收据来判断,她显然事先计划好要自杀。依旧存有寻死念头的她,会选择最难以受人妨碍的日子是十分合乎逻辑的。
不过,我还是不敢相信,我以为她会信守承诺,直到烟火大会那天都不会轻生。我希望她在自杀前能找我谈心,我想助她一臂之力,想包容她的不安,想站在她那边支持她。
我们的关系只靠一张收据就结束了吗?
我从鼻子发出冷笑,心想之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呢,是我误以为我们的感情还不错吗?不过,就算是误会,我也──
「哇!好大的雨啊!」
一名年轻女性的说话声音传进耳里,我停下脚步。
我的视野前方正下着倾盆大雨。
在我思考事情的时候,不知不觉来到月台的尾端。
再往前走就没有屋顶,没有人在月台的末端等车。
也不见一之濑的身影。
回头往后看也是同样的情景。
因为一之濑出乎意料的自杀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没有考虑到月台末端是什么状况,我自然而然地断定她会一如往常地出现在那里。
已经过了八点五分。我忐忑不安,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寻找她的身影。
──快点出来吧!
我加大步伐,然而再怎么寻找,却依旧寻不着她的踪迹。
列车到站的动态看板上跑过「电车即将进站,请勿靠近月台边」的文字,同时响起广播。
若是不能在这里阻止她自杀的话,一切都将划下句点,她在哪里?还是她临时改变心意,不自杀了?要赌接下来不会发生事故吗?
不,不行。要是一之濑自杀的话,一切都完了。
如果我有时间搜集情报,事情就不会演变成这种地步了。可恶!为什么我没有确认她的安危啊!
设置在柱子上的紧急停止按钮映入我的眼帘。
只要按下这个按钮,肯定能阻止自杀。
不过,让电车停止,我付得起赔偿金吗?
……蠢不蠢啊,事到如今我还想着怎么明哲保身吗?
怎样都无所谓。
我──想再次见到她。
当我将手伸向紧急停止按钮时──
有人从后方抓住我的肩膀。
我以为是她,回过头。
「不是一之濑月美,失望了吗?」
站在我身后的,是笑容阴森的死。
我挥开她抓着我肩膀的手,再次将手伸向紧急停止按钮,却被阻止。
「她不在这里哟。」
说话语气带着嘲讽。
「不在?怎么可能……」
「未来改变了。」
电车轰隆作响,驶进月台。
不过却平安无事地停下,打开车门让旅客下车。
「这是怎么回事?」
「我想你应该不知道吧,一之濑月美在与家人发生争执时决定自杀。但因为是冲动性自杀,所以没有事先计划,在一时冲动的情况下,也会下意识决定用什么方式自杀。不过,有个法则连她本人也不知道。」
「一之濑也不知道的法则?」
「是的,她虽然没有特别坚持用某种方式自杀,但绝非是『偶然』跳桥或『偶然』跳轨自杀。我来揭晓谜底吧,她只有在被姊姊们尖酸刻薄地对待,自尊心受创时才会选择跳桥自杀,被父亲怒骂时,则会自暴自弃,选择跳轨自杀。」
「会根据原因而下意识地选择自杀方式吗?」
「正是如此。虽说是下意识选择,但如果并非偶然,未来便不会产生变化。所以你过去才能顺利妨碍她自杀。」
一阵强风吹来,地上的空罐发出「喀啦喀啦」的滚动声响。
「那么未来为什么改变了?」
我如此询问后,死便发出笑声。
「有什么好笑的?」
「你还不明白吗?改变未来的是你啊,相叶先生。」
「我?」
「是的,在与你共同度过的这段时光,她开始害怕死亡。比如说,她之所以大多从月台的末端跳轨自杀,是因为她对寻死一事没有迷惘,死意坚决。不过,在与你度过的时光中,渐渐填补了引发她自杀主要原因之一的孤独感,让她对寻死一事产生了犹豫。结果会发生什么事……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我想起她的第十九次自杀。当时一之濑打算从月台的正中央附近跳轨自杀,而不是月台末端。那时我以为她是为了摆脱我尾随才刻意做出那种举动,原来是在犹豫是否要跳轨自杀吗?
即使是下意识,但如果只凭本能而让自杀的手段模式化,便说明了她拥有强烈的意志。不过,若是因为产生迷惘而打破了自杀模式,就好比是以掷骰子来决定自杀,这代表一之濑的状态比过去更不稳定。
「一之濑现在人在哪里?」
死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回答:「不知道在哪里呢。」看见她的表情,我确信已发生最糟糕的事态。
「我之前说过你使用银表的方式很无趣,如今我收回这句话。你的使用方式很有趣。让那样天真无邪的女孩在生死交关之际痛苦不堪……莫非你和我有相同的兴趣?」
「你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不快点的话,就来不及了!」
我的声音引起周围人的注视,但死依旧维持一贯的态度。
「我能读取人心,但不在附近的人,我可看不穿她在想什么。不过,她似乎在某些怪的地方责任感特别强,既然写下那种留言,应该企图在某处自杀吧。」
死悠闲地说道;我怒瞪了一眼后,迈步奔驰。
背后传来死的声音。
「既然她不在这里,我猜就只剩那里可去了吧!」
用不着你说,我也打算去老地方的那座桥。与其将可能性赌在平交道或其他车站,不如全赌在那个地方。
我离开车站,撑着伞奔跑。
风强得使我无法随心所欲地前进。
我考虑报警,但手机根本不在口袋。无论我再怎么整理记忆,将手机放到桌上后,就没有拿起来的印象。
这下子也没办法叫计程车了,就算叫了也可能只能乾等。
我干脆豁出去一股脑儿地死命奔跑。伞被狂风吹断,我扔掉断了的伞,全身湿透继续奔驰。衣服黏在身上很重,每次踩中水洼鞋子里就进水,导致鞋子也愈来愈沉重,最后也分不清究竟有没有踩中水洼。
来到河岸时,我的双腿发抖,体力也到达了极限。不过,看见水位升高的河流,我还是不停歇地继续奔跑。
桥映入我的视野,眯起眼睛确认隐约能看见桥上有人影。
在这种暴雨中连伞都不撑的人,只有一之濑了。
不过,她似乎已经站到栏杆外。
「一之濑!不准跳!」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声呐喊。
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因为就算被狂风暴雨或滚滚浊流遮挡住我的声音也不足为,尽管如此我依然不断呐喊,直到声音能传到桥上为止。
我奔驰在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漫长的桥上。要是她跳下去,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跟着跳下去,到河里寻找她。
「一之濑!」
我抵达站在栏杆外的她身后呼唤她。
于是,背对着我的一之濑转过头。
「相叶先生……」
她发出微弱的声音,双眼通红得像是在哭泣,双手则是颤抖着抓住栏杆。
我抓住她纤细的手臂,说服她回到栏杆内,她却摇了摇头。
「我两腿……两腿发软,动弹不得。」
我望向她的双腿,果然瘫软无力颤抖个不停。
「我抓着你,你慢慢移动就好。」
一之濑微微颔首,动作僵硬地试图改变身体方向。
当她的右手与右脚离开桥的瞬间,一阵强风吹来。
一之濑失去平衡,左脚也跟着离开桥面。
「呀啊啊啊啊!」
我立刻用尽全力握住差点跌落桥下的她的手臂。
不过,因为被雨淋湿的关系,她的手快速从我手中滑落。
正当我已经做好要跟她一起坠落的心理准备时,正巧抓住了她的手腕,顺利阻止她滑落。
「好痛!」一之濑发出痛苦的声音。
我死命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一之濑的手臂,将她向上拉。
她的双脚踩到桥面后,隔着栏杆紧抱住我。
我抚摸着她的背,叮咛她:「我会抱你上来,绝对不能放手喔。」于是一之濑一语不发地点了两次头,用力抓住我的肩膀。
我抱起她退向后方。虽然她的脚卡住但身体已越过栏杆,我的体力也同时消耗殆尽。
双腿使不上力就这么抱着一之濑倒向后方。
雨打在身上,能听见的只有雨声、浊流声和一之濑的啜泣声。桥上化为只属于我俩的世界。
「……你为什么想要自杀啊?」
一之濑将脸埋在我的胸口,哭哭啼啼地说:「承诺……」
「我想说只要打破承诺……你就会……讨厌我……」
等我听懂一之濑所说的话时,觉得她可爱至极。
我仰躺在桥上,温柔地紧抱住压在我身上的她,摩挲她的背部。
「我怎么可能因为那种事情就讨厌你呢?」
她抽泣的声音,响亮得不输雨声。
我曾经看过几次一之濑哭泣的模样。
并非嚎啕大哭,而是强忍着泪水,脸颊滑落一滴泪,默默哭泣。
就连我拿一百万给她时,她也不肯让人看见她流泪的模样,看似柔弱,实则坚强。
与如今在我怀中抽抽噎噎的她截然不同。
她的泪水宛如决堤般不断涌出,颤抖着身体发出哽咽。我从现在的她身上已感觉不到以前的坚强,就只是个软弱哭泣的少女。
是我把她逼到这个地步的。
我怀抱着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同时也涌现出前所未有的罪恶感。
各式各样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我的内心泥泞不堪,却没有雨水为我冲刷干净。
属于我俩的世界一直持续到她的啜泣声输给雨声为止。
5
我拉着啜泣的一之濑的手,在雨水的拍打下回家。
我劝淋成落汤鸡的她赶快去冲澡,她却伫立在玄关,边哭边客气地要我先去,于是我只好直接把她推进浴室,让她先使用。
我把她湿透的衣服扔进洗衣机,放好自己用来当睡衣的运动服让她替换。
纤瘦的一之濑穿起来一定太过宽松,想必她也不想穿我的睡衣吧,但如今只能请她忍耐了。她冲完澡走出浴室时果然用手拉着松松垮垮的裤子避免它掉下来。
一之濑双手抱膝低着头坐在房间角落,似乎已停止哭泣,但双眼依然通红,身体也还在颤抖,自己紧抱着自己似地坐着。
处于这种状态,放她一个人独处没问题吗?我虽然担心,却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才好,只留下一句「乖乖待在那里」就去冲澡了。
我洗完战斗澡回到房间后,发现一之濑就这么坐着睡着了。大概是哭累了吧。我轻轻将她抱到床上避免吵醒她。
然而就在我帮她盖好棉被正要离开时,在床前摔倒一屁股跌坐在地。
这一带似乎已进入暴风圈,斜脚雨拍打着窗户,风声阵阵呼啸。
我一直注视着与外头形成对比的一之濑安稳的睡脸。
她往后还会继续自杀吗?
我已经妨碍她自杀二十次了。不过,这或许是最后一次。当她下次自杀时,我已经没有信心能比她先到达自杀现场。
看见柔弱哭泣的一之濑,我很心痛。但即使如此,我依旧不打算改变心意,我希望她活下去,她本人也产生了迷惘。
就差一点点……真的只差临门一脚了。
还有什么事是我力所能及的吗?
我伸出手想要抚摸睡着的她的头,但终究还是打消了念头。
在台风渐离的傍晚时分,一之濑醒了过来。
我对仍半梦半醒的她道早;她听见后有些害羞地轻声回应「早安」。
她似乎是想起在桥上所发生的事;我也因为紧抱住她的事而感到有些难为情。我训诫自己「干嘛对一个中学生战战兢兢的啊?」但没有效果,好一阵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个……我借一下洗手间喔。」
沉默数分钟后,我对从棉被蠕动出来的她回答:「好。」
随后听见一之濑发出尖叫,我反射性地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看来是忘记借了我的睡衣穿,没有提着裤头就站了起来。
滑落的裤子掉到脚边,一之濑连忙蹲下,内裤我总没办法借给她吧。
一之濑察觉我的视线后,满脸通红咬着嘴唇,泪眼汪汪地望向我。我挪开视线面对墙壁说道:「我什么都没看见喔。」
一之濑逃也似地离开房间,连耳朵都红了。
不过,她从厕所回来后耳朵却更加通红。
「相叶先生!那个!」
她一改刚才温顺的态度,怒气冲冲地冲过来。
颤抖着身躯指着挂在隔壁房间的衣服和内衣裤。
「你干嘛晾起来啊?」
「不是啊,没有晾乾你怎么回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自己会晾,你干嘛擅自帮我晾啦!」
「因为你睡着了啊……」
我如此回答后,一之濑胀红了脸彷佛就要爆发一样。她原本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不语,忍住怒气将自己关在隔壁房间。
之后,房间偶尔会传来「好想死」的声音。
本来就烦恼该怎么找话题跟她聊天了,结果现在气氛更加尴尬。必须在她回家之前说服她别再自杀……
不过,在现在这种状况下说什么都没用吧,而且我也没有勇气向她攀谈。
就这样过了下午六点,我为了引诱一之濑而点了外送披萨。
收到披萨后,我敲了敲她闭门不出的房门,对她说:「要不要一起吃披萨?」她没有回应,但数分钟后便鼓着脸颊走出房门。
虽然在同一个空间吃,但一之濑背对着我依旧沉默不语。气氛很是尴尬,必须找话题打破这个僵局不可。
「已经这么晚了啊!你今天就搭计程车回去吧,我出钱。」
不……我在说什么啊,怎么可以就这样让她回去?
于是,一之濑转头看向我,低喃般地说道:
「我不想回去。」
虽然声音小得难以听清,但她确实是这么说的。
「你不想回家吗?」
「……就算回家……也没什么好事发生……」
这还是一之濑第一次说她不想回家。一时语塞的她一边观察我的反应,像个孩子一样做出双手食指互碰的扭捏动作。
就连迟钝的我也能轻易地猜出她想说什么。
「那你要留下来过夜吗?」
我如此说道,一之濑有些吃惊地询问:「可以吗?」
「我是无所谓啦,但如果你要留下来过夜,至少要打电话通知家里。」
一之濑松了一口气地回答:「那我就留下来好了。」
虽说跟家人感情不好,但彻夜不回一定会引发问题吧。我把手机借给一之濑,让她打电话跟家里说一声。我内心对让未成年女孩过夜一事感到有点拒抗,但总不能就这样放她回家。
她似乎骗家人说要在朋友家过夜,但随后嘴巴又叨念着「家人也知道我根本没有朋友,早就看穿我在说谎了」、「他们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这类的话,闹别扭闹了一会儿。
等到收拾完垃圾,一切都整理妥善后,已经超过晚上九点了。
一之濑跟我这个夜猫子不同,她说她总是十点前睡,所以我决定今天配合她的作息,看来要明天才能好好跟她谈谈了。
不过,这时发生了一个问题。
──我家只有一条棉被。
「我去睡客厅沙发,你去床上睡。」结果一之濑回答:「白天我占了你的床,晚上你就睡床上吧。」
两人僵持不下,即使我猜拳赢了,也不过是开启新一轮「由赢的人来决定要睡哪里。」「不,输的人要睡沙发吧。」「不对,我要睡沙发。」这种无聊的争夺战,无论经过多久都无法就寝。
争论到最后,形成我俩肩并肩仰躺在床上的局面。
提出「那要不要一起睡?」的是一之濑。我起初以为她只是在开玩笑,但结果我们就这样一起躺在了床上。我当然没有真的要和她同床共枕的意思,而是打算等她入睡后自己再跑去沙发睡。
我关掉房间的电灯后,月光从窗外洒落,明亮得甚至能让我窥见身旁一之濑的模样。
「晚安。」
「晚安。」
两个人并肩睡在单人床上有点挤,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会撞到对方。我从仰躺的状态翻身侧躺后,她也刚好侧向这边,我们四目相交,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她的脸是很难得的机会,一之濑一脸难为情地用棉被遮住脸庞。
我闭上眼假装睡觉,房间里很安静,不过偶尔能听见汽车奔驰的声音或风声。我试着不去在意身旁散发出来的洗发精甜蜜的香气。
偷偷睁开眼睛想要确认一之濑睡着了没,结果又与她对上眼,吓了我一跳。
「你还没睡吗?是睡不着吗?」
一之濑点点头。
「毕竟我一直睡到傍晚嘛。」
「你也睡不着吗?」
「因为我这几天一直卧病在床嘛。」
之后我也与时不时看向这里的她四目相交,多次移开视线。
「我说,相叶先生。」
「嗯?」
「那个……对不起,总是给你添麻烦。」
看见一之濑露出忧虑的情,我心想:别摆出那种表情啦。
「干嘛突然这么说?」
「我之前就一直很想向你道歉了,但总是说不出口……」
「是我心甘情愿的,没必要道歉。」
「可是……」一之濑欲言又止。
「不过,我希望你别再因为想让我讨厌而跳桥自杀了。」
我苦笑道,一之濑便再次道歉:「对不起。」
「我不是在责备你。只是,你这样做会害我更难受。」
要是我没有发现她自杀的话……光是想像就令我痛心不已。
「……你还想再自杀吗?」
面对我的提问,她回答:「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本来以为可以轻易跳下去。可是今天的高度看起来比平常高,害我不敢跳。所以我才会双腿发软没办法回到栏杆内……」
一之濑忧郁地说道,身上散发着哀愁。
「我姊常说我根本没有勇气自杀……我一直在心中否定『没有这回事』,结果被我姊说中了。亏我还常常把想死挂在嘴边……我真是个胆小鬼。」
她自嘲地笑道;我握住她的手,一之濑看着我的脸。
「哪有人不怕死啊?自杀的人只是碰巧自杀成功,并不是有勇气。所以,别说那种话。」
她回握住我的手,轻轻摇头。
「就算我不是胆小鬼,我也讨厌自己。不敢上学、变成家人的负累,还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却死不了,我觉得自己真是窝囊……」
一之濑眼眶泛泪,手不停地颤抖。
我继续握着她的手。
「我说啊,一之濑,我从来不觉得麻烦。而且不敢上学,错不在你吧。」
「我被欺负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家人会说我『一直对以前的事耿耿于怀,只是在逃避而已』,我也无法反驳……」
「不对,你从很久以前就在烦恼了吧?既然在你心中这件事还没有解决,就不算以前的事。你没有逃避,而是忍耐了两年。」
「可是……这样下去只会惹人嫌……」
泪水从一之濑的眼眸扑簌簌地滑落。
「我活着也会给妈妈带来困扰……她说她再婚是为了让我去上学,还埋怨我为什么不配合一点……」
从窗外洒落的月光将她的眼瞳照射得如宝石般熠熠生辉。
我用手指擦拭她滑落的泪珠,温柔地抚摸她的头。
「虽然说这种话很难为情,也安慰不了你什么,但我觉得能认识你真好。不过,要是你正常地去上学,跟家人相处融洽的话,我们肯定就不会相遇了。」
起初我只是想要消除我的罪恶感。
然而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真心想要帮助她。讨厌与人来往的我之所以会萌生这种念头,是因为一之濑没有朋友,跟家人也处不来的关系。
正因为她孤单一人,我才能全力以赴。
「因为你忍耐着没有自杀,我们才会相遇。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责备自己。保持原状就好,你没有必要改变自己。」
一之濑压低声音哭了出来,她的泪水已经多到我无法用手指擦干的地步,我把手绕到她的背后安慰似地摩挲着,她便紧挨过来抓住我的衣服,把脸埋进我的胸口,温暖的泪水沾湿了衣服。
「就算你可以接受……周围的人却不允许。」
身体和声音都颤抖个不停的一之濑,如同在桥上看见她时一样柔弱,但此刻我的内心却没有涌现罪恶感。
她已经忍耐了这么久,我希望她尽情地哭泣,哭到眼泪流乾为止。
「就算周围的人不允许,我也希望你活下去。我知道这比改变自己更加困难,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希望你自杀。我支持你,想要助你一臂之力。」
我并非是想补偿我将她逼到如此地步的罪过,只是不想再靠倒流时光阻止她自杀了,我想分担她的痛苦,多多少少抚平她的伤痛。
「我这个人,比你想像中的……还要脆弱。在家里总是在哭……也没有幽默感……只会给别人添麻烦,我这种人……」
我将不断贬低自己的一之濑拥入怀中,持续抚摸她的背部。她的身体很温暖,每当她抽噎时身体都会颤抖一下。她活生生地存在于我的怀中。
「我根本不在意那种事。」
说来惭愧,如今我能为她做的,顶多只有这样了。
我认为「只要活着,总会遇上好事」根本是不负责任的安慰,我从以前就最讨厌这种话。然而如今我却只能用差不多的话语来安慰她。
即使如此,或许总有一天会出现理解她的人也不一定。
就像我们相遇一样,只要活着,肯定会有这么一天。
所以我希望她不要自杀,努力活到那天来临。
──如果是她,应该能恢复原本的生活。
那天晚上,一之濑在我怀中一一坦述过往发生的事。
她得知父亲来日无多时,不争气地掉下眼泪。
然后每天去探病。
放学后为了去医院而不断拒绝朋友的邀约。
朋友因此嘲讽她,说她很难约。
开始排挤她,将她视为空气。
学校的室内拖鞋被藏起来无数次。
笔记本和铅笔被扔进垃圾桶。
带去学校的雨伞被偷走,只好淋成落汤鸡回家。
因为不想让父亲担心,始终在父亲面前强颜欢笑。
父亲葬礼结束后她也一直哭个不停。
同学拿父亲过世的事来揶揄她。
下楼梯时被人拿水桶泼水。
母亲再婚,家中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霸凌愈来愈严重,她开始不去上学。
继父抓着她的手被硬拖到学校。
父亲买给她的海豚玩偶被扔掉。
在家人面前嘀咕着想死时,希望获得关爱。
姊姊对她施暴。
母亲没有袒护自己。
在寒冷的天气中一直在外面流连。
圣诞节看见走在街上的一家人,决定自杀。
企图自杀,结果被妨碍。
每次被妨碍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过,其实对有人担心自己而感到欣喜。
每当她一时说不出话,我便抚摸她的背部。只能对她说一些隔靴搔痒的安慰话语或随口附和,连我自己也觉得很窝囊。
说完后一之濑大概是哭累了,只见她沉沉地睡去。
由于她抓着我的衣服入睡,我只好放弃移动到沙发的念头。
找完这种欺骗不了任何人的藉口,我也闭上双眼。
隔天早上我醒来后,一之濑仍睡在我的怀中。
我本想继续看着她的睡脸直到她醒来,但她马上就清醒了。
我挪开视线向她道早安,一之濑也一脸难为情地回了声「早安」,彼此若无其事地起床。
拉开窗帘后,昨天的天气宛如虚假似的,一片令人心旷怡的蓝天扩展在眼前。
一之濑吃完早餐后,先回家一趟拿衣服。
老实说,让她一个人回去我有点不放心,但她看着我的双眼说一定会准时赴约,要我别担心,我也只能相信她了。
下午六点我们在老地方的那座桥上会合,前往烟火大会。
公园挤满了来观赏烟火的人群,我们随着人潮慢慢前进。
「要是走散就不好了……」
一之濑如此说道,我们紧握住彼此的手。
抵达之前吹泡泡的草原时,天色已变得昏暗。广大的草原充满了游客,我们也成为其中一部分。
移动到较容易观赏到烟火的位置后,接下来只需等待烟火施放了。
已经没必要牵手了,但是我们依然没有松开。
「相叶先生。」
「什么事?」
「……旁边的人是我可以吗?」
一之濑看着地面说道。
「什么意思?」
「我是在想……你不跟朋友或……女友来,这样好吗……」
「你觉得我会有女友吗?」
我如此回答后,一之濑便露出生硬的笑容。「这、这样啊。」
「我才抱歉,要你陪我。」
「不会,我很开心……能跟你一起来。」
她一边说一边紧握我的手,顿了一下后,又说:
「还有……昨天晚上,谢谢你。」
「我能做的也只有附和你说的事情罢了。」
我如此说道后,一之濑面带微笑回答:「不,没那回事。」
「我一直认为能向别人倾诉的烦恼根本算不上是什么烦恼,擅自断定因为无法向人商量才叫作烦恼。可是,其实我只是嫉妒别人有人可以诉说心事罢了,我只是想要一个能聆听我心事的对象。所以,昨天你能听我说话……我真的很开心。」
我有些害羞地对莞尔一笑的一之濑说:「那就好。」
「我也觉得能认识你真好。」
「所以,那个,也就是说……」然后一之濑有些难为情地接着说道:
「我打算……不再自杀了……」
这时,烟火飞向天空。
地面晃动,周围的游客发出欢呼声。
可是,我们看都没有看烟火一眼,而是凝视着彼此的脸庞。
一之濑扭扭捏捏地等待我回答。
我花了一些时间才理解她所说的话。
第二发烟花飞向天空,我同时开口:
「一之濑,谢谢你。」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先向她道谢,总之我非常开心她愿意放弃自杀而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一之濑也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随后笑道:「不客气。」
「相叶先生,烟火真漂亮呢。」
她立刻摆出若无其事的态度说道;我回答她:「是啊。」
可以的话,我想不顾虑周遭人的眼光,大声表达出自己的喜悦之情。
不过,或许没必要那么大张旗鼓地表示欢喜。
现在她只是不再寻死而已。
就真正的意义而言,该欣喜的事情还在后头。
飞向高空的烟火,随着震天作响的声音绽放出绚丽的花朵。
我们手牵着手欣赏着烟火。
我从小就喜欢烟火。
只需仰望发射到天空的烟火就好。
映入眼帘的只有烟火,不会令人感到不悦。
而且就算没有父母或朋友陪伴也能自得其乐。
唯有在欣赏烟火的时刻,我才能像普通人一样融入大众,所以我喜欢烟火。
不过,看来是我误会了。
我观察四周后,发现也有许多人没有在欣赏烟火,而是盯着孩子或恋人的侧脸。
我第一次知道,不是只有仰望天空才是欣赏烟火的唯一方式。
当我在一之濑的眼眸中看见火光灿烂时,才发现这件事。
6
我在床上醒来后,觉得身体不太对劲。
并非发烧,身体也没有倦怠感。
而是感觉手臂很沉重,我掀开棉被查看。
原来是一之濑枕着我的手臂睡觉。
在我舍弃寿命的第二次十二月十四日,星期四,下雪。
自从和她去了烟火大会后,已经过了四个多月。
一之濑从那天起就不曾再自杀。
现在也依旧每天来我家玩。多亏如此,我不再需要查询她的安危,过着安稳的生活。
除了不再自杀,其余的跟以前一样……倒也并非完全相同。
这四个月来,一之濑有些转变也影响到了我的生活。
首先第一件事是,她开始念书准备考试。
记得是在烟火大会两个星期后吧。
她一本正经地来到我房间,拜托我教她念书。起初我以为应该是要帮她解题学校的讲义,结果她从包包里拿出的却是写着高中入学测验几个大字的参考书。
我问本人,她说她打算念书考高中。
我原本就打算在她放弃自杀后劝她继续升学上高中,因为这是最适合她返回普通生活的一个契机,她本人也曾在七夕的短签上写下这个心愿。
只是担心已经很久没上学的她可能会心生抗拒。我个人是就算她不升学,只要不再自杀就心满意足了,所以打算等情况稳定一点再与她商量,避免操之过急而造成反效果。
如果她没有意愿的话,再寻找别的方法。
没想到竟然会从一之濑的口中听见升学的事,我真的大吃一惊。
我对她突然改变的态度心生忧虑,说着用不着勉强自己上高中也没关系,但她却斩钉截铁地说这是她自己决定的事。
「虽然你说我可以维持现况就好,但我想改变自己。」
她当时展现的表情朝气蓬勃,开朗得不像两个星期前还企图自杀的少女,令我安心不已,心想这样就算等我消逝在这个世上后,她也能坚强地生存下去吧。
之后我每天都教一之濑念书。
说是这么说啦,但我这个从中学时期就在及格边缘低空飞过的人,能教她的东西实在太少,两人一起歪头不解的次数多过我教她的次数。
再说了,与其问不擅解说的我,不如上网查询解答效率更好,我只是在拖她的后腿罢了。然而,一之濑一有不懂的地方还是会问我。
我本来以为她要赶上没去上学而落后的进度会很辛苦,所幸她从以前就持续在做学校的讲义,有一定的基础知识,对学习助益很大。
她学习能力很强,要考上高中应该不成问题。
第二件事是,她开始亲手做菜给我吃。
她担心我老是吃超商便当或杯面身体会搞坏,每天亲自下厨。
事情的起因是她拉着我的手去买调理用具和餐具,说以后她来做饭。我推辞说这样太麻烦她了,没关系,一之濑却干劲十足地回答:「毕竟我之前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想多多少少为你尽一份心力!」
她夸下豪语说自己小学时曾加入烹饪社,干劲十足地展现她的厨艺,起初却接二连三地失败,经常垂头丧气。让我好几次在低头道歉的她面前安慰道:「这样也满好吃的啊,别灰心。」硬着头皮塞进嘴里吃完。老实说有几次真的难以下咽。
不过,自从她懂得上网查食谱后,厨艺慢慢进步,菜色也增加不少。尤其擅长做马铃薯炖肉、咖哩、汉堡排、猪肉味噌汤、蛋包饭等家常菜,每当我尝了一口,她一定会询问我的感想。在我回答「好吃」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地微笑道:「太好了。」
我去便利商店或外食的次数也大幅减少,现在反倒是和她一起去超市购买食材的次数比较多。
而第三件事则是目前她睡在我身旁的这个状况。
她把我的手臂当作枕头,睡得十分香甜,令人不忍心吵醒她。即使脸颊因压着手臂而扭曲,也依然无损她的美貌。
虽说她已放弃自杀,但问题并没有解决。如今依然跟家人相处不来的一之濑,每次与家人大吵一架后,便会离家出走个几天,来我家过夜。
不过,跟花样年华的少女同床共寝实在是太令人不好意思了。
我有准备被褥给她,但她短时间离家出走来过夜时,似乎希望我能聆听她的心事,结果还是并肩躺在床上关灯听她说话。我问她不能普通地聆听就好吗?她说必须灯光昏暗,否则她会害羞得难以说出口。
也就是说,那个一之濑懂得向我撒娇了。
短期离家出走时,几乎三次就会有一次抱着我哭;念书时会倚靠着我的肩膀说她累了;在外面时大多会说她好冷,牵起我的手紧贴着我走。
我既然说了「想助她一臂之力」,也不好拒绝,况且我个人非常开心她愿意依赖我,只是有一点困扰。
最近的她莫名地妩媚动人。
虽说是中学生,青涩中又带点成熟的气息,纤细的身体也渐渐发育成富有女人味的模样。笑起来比以前开朗,小巧的嘴唇饱满红润。
我好歹也是个男人,一之濑天真无邪、毫无防备地紧贴着我,让我每天都像个面对烦恼的苦行僧一样。
我曾经向她提议还是不要睡在同一张床比较好,结果却适得其反。
一之濑一副完全不懂男人心思地询问「为什么?」我回答:「你明年就要上高中了,跟异性睡在同一张床上……那个,不好吧。」结果她思考了一下后,扭扭捏捏地反问:「你把我当作异性看待吗?」
「不,那怎么可能啊。」我反射性地说出违心之论后,她便鼓起脸颊气噗噗地说:「……那不就好了。」之后好一阵子不肯跟我说话。
从此以后我就放任她恣意妄为,结果导致现在这种情况。
我摇晃今天也睡在我身旁的一之濑的肩膀,叫她起床。
平安夜这天,从早雪就下个不停。
「相叶先生,你看,积雪了耶!」
一之濑把双手贴在窗户上,像孩子一样地兴奋呐喊。窗外是一片银白世界,阳台也积了不少雪,雪量应该足以堆出一个雪人。
原本杀风景的房间也慢慢增加物品,变成充满生活感的空间。
调理用具和餐具自然不用说,窗边还摆上观叶植物,桌上也摆放着一之濑挑选的莫名其妙的小东西。我和一之濑在玩具店挑选购买的桌游外盒也起到了室内装饰的作用。
吃完一之濑做的早餐后,我们开始装饰圣诞树。高度及腰的圣诞树是一之濑提议说想装饰而透过网路订购的。
我们将附有挂绳的圣诞老人、雪人、绑有缎带的礼物盒、红色袜子、装饰球等小吊饰一一挂上圣诞树。
将金银两色的金葱彩条和灯串缠绕在树上,最后在树梢装上一颗大星星后便大功告成。
打开电源后,灯泡闪闪烁烁地发着光。
「果然能感受到浓厚的圣诞气息呢。」
一之濑微笑道,我也点头认同。
说起来,我小时候看见朋友家里的圣诞树装饰,觉得很羡慕呢。但我不好意思叫养父母买给我,没想到长大成人后会实现这个愿望。
我们欣赏着灯光闪烁的圣诞树,边打电动直到傍晚。
雪停的黄昏时分,我带着一之濑出门买蛋糕。
我们通过已经除雪完毕的人行道,走向车站,位于途中的林荫大道挂上了圣诞节用的灯饰,闪闪发光。
「好美啊……」
一之濑双眼绽放出光彩,如此呢喃道。
因为是平安夜的缘故,有许多人步行在林荫大道上,绝大部分是手牵着手的情侣。
当我心想我们身在其中真是格格不入时,一之濑说道:「好冷喔,我们牵手吧!」接着牵起我的手。
一之濑的手很温暖,我们一语不发地牵着,在幻想的世界中前进。吐着白色气息露出天真笑容的她,看起来十分开心。
林荫大道要是能一直连绵不绝就好了。我沉浸在妄想中,但不小心直视一对情侣拥吻的一之濑却加快脚步,拉着我的手穿过林荫大道。
我们在站前的商店买了蛋糕、炸鸡和无酒精香槟回家,在房间举办迷你派对。桌上摆满蛋糕、炸鸡、义大利面、披萨等各种食物,并拉响彩炮。尽管觉得这份量两人吃太多了,但幸亏有食欲旺盛的一之濑在,完全不成问题。
「你也是把草莓留到最后才吃的人呢。」
一之濑看着我盘子里剩下的草莓,微笑地说道,她的盘子同样也留有草莓。我一把抓起放在她盘子上的草莓一口吃掉,她便哀号:「我的草莓!」
「谁教你一时大意。」
一之濑不悦地看着我。
我将我的草莓还给她后,她便张开嘴要求我喂她。我似乎不小心给了她撒娇的藉口。我将草莓送进她的嘴里喂她吃后,她露出笑容说:「比平常还要好吃。」
「果然留到最后再吃比较好吃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她鼓起脸颊,靠在我的肩膀。
这天她也想留下来过夜,于是我叫她打电话通知家里一声。洗完澡后,我们两人一起打电动、看电视,悠闲地度过平安夜。
即使到了平常进入被窝的时间,我们依然留在客厅。过了午夜十二点,两人都有点饿了,便泡了杯面当宵夜。
「我搞不好是第一次这么晚吃东西呢。」
总是在晚上十点就寝的一之濑,因为违反生活规律而一副兴匆匆的样子。
我们看着莫名其妙的电影,一边吃着泡面,电影却突然开始播放床戏的镜头,害我尴尬地关掉电视。
吃完杯面后一之濑打了一个大呵欠。
「差不多该睡了吧?」
「我还不想睡……」
一之濑明明满脸睡意地搓揉着眼睛,似乎已经到极限。看来只要稍微闲聊一下,应该自然就会准备睡觉了吧。
难得装饰了圣诞树,我关掉电灯,点亮圣诞灯饰。
坐在沙发上望着灯光闪烁的圣诞树。
「不知道我能不能考上高中……」
坐在身旁的一之濑嘟囔般地说道。
「担心吗?」我问道后,她回答:「嗯。」
「就算我没考上,你也不要讨厌我喔。」
「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理由就讨厌你嘛。」
我笑道后,一之濑便握住我的手,再三确认般地问着:「真的吗?」
「别担心,你一定会考上的,也会交到新朋友。」
「……我可能已经不需要朋友了。」
我问靠在我肩上的一之濑:「你不想要朋友吗?」
「感觉又会被看不顺眼,而且就算没有朋友,还有你在啊……」
「你在说什么啊。以你的条件,也有可能交到男友呢!」
我如此说道后,一之濑便不断摇头,强烈地否定:「我、我才交不到男友呢!」听见这句话,我感到有些安心,真是没用。
「那可难说喔,搞不好明年的圣诞节你会跟男友一起过。」
「才不会咧!」
就算没有男友,只要交到新朋友的话,肯定会以那边为优先吧。我一时千头万绪,但这种心情我以前经历过无数次,已经习惯了。
「我……明年的圣诞节也想跟你一起过……」
她的声音愈来愈小,最后根本听不清楚。
我心想:别说那种怪的话啦。
明年的十二月二十六日我寿命将尽。圣诞节过完的瞬间便殒命的人,怎么可能跟她一起过圣诞节嘛。
为了不让一之濑难过,我打算等她融入高中生活后销声匿迹。
「相叶先生?」
「一年后的事情难以预料吧,搞不好是我交到了女友。」
「咦……相叶先生,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倒是……没有。」
我开玩笑地说道后,结果她发怒说:「不要吓我啦!」
「明年也来办圣诞派对吧!」
摇晃着我的手恳求的她,宛如死皮赖脸要求圣诞礼物的小孩。
「好啦好啦,知道了。如果到时候我们都还单身的话。」
「真的吗?约好啰!我是不会交男友的!」
我就这样许下了无法兑现的承诺。
不过,应该没有问题吧。只要上了高中,自然会交到新朋友,男生们也不可能放过她这种可爱的女生。到时候别说圣诞节了,暑假前她就会离我而去吧。
所以,今天一天让我做个不会实现的未来美梦,也不会遭天谴吧。
隔天,我的余命只剩不满一年。
即使如此,时光依旧毫不留情地流逝。
考试当天,我用力推了一之濑的背一把,送她出门。
顺利考上的她,来到我家展示她穿上制服的模样。
当我看见穿着制服的她,不知为何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都是多亏了你的帮忙哟。」
她对我这么说,绽放出幸福的笑容;我无数次回忆起她当时的表情。
然后──四月,一之濑开始去高中上学。
与她度过的日子也即将划下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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