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这个名字,能让她动容。端阳眼珠动了一下,紧咬着后牙槽,“我要见阿翊。”
“赵翊随军……”秦异脑海中闪过昨日说的日期,动了动左手手指,不甚灵活,“还要小半个月才能到。不过孤看你这个样子,也不用见了,等你想通了再说吧。”
秦异瞟了一眼饭菜,“是谁把残羹冷炙摆在王后面前,拖出去斩了。”
话音刚落,一个人就被拖了出去,哭着喊着叫饶命。
秦异不为所动,对着其余宫人继续说:“王后不食,是你们伺候不周。以后王后要是哪天不吃饭,伺候饮食之人一律斩首。”
一侧的宫人纷纷跪下,痛苦流涕,“王后救命!”
“秦异!”端阳拍案而起,与秦异平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秦异有一丝庆幸。
她憎恶秦国,耻食秦粟,对这些秦人却还有一股怜悯之心。
也许她只是憎恶他而已。
望她这股怜悯之心还能再长一些,她的命也能长一点。
秦异甩袖离开兰池宫,“王后失仪,即日起退居望夷宫。”
住在兰池宫,她只会成为众矢之的,她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
望夷宫好,那里足够冷清,足够寂寞,或许还足够……让她忘记身在秦庭。
宫中每一座宫殿都有故事。先代秦王宠爱夷族夫人,为她建了一座望夷宫,取长望东夷之意,以慰思乡之情。后来夷夫人色衰失宠,秦王也没再去过望夷宫。
高楼起,高楼塌。起伏无常的,又岂止君王的恩宠。
终南从望夷宫回来,向秦异复命:“王上,奴已经把信交给王后了。”
秦异背手站在窗前,“她说什么了吗?”
终南摇头,“没有,王后看到信,就哭了。”
端阳公主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冷得像一块冰。
终南想起多年前的端午佳节,他啃着干粮在宫门口等公子,端阳公主让人送来了热乎的吃食。那份温热,变成这样冰冷的模样。
奉命送信的终南心中苦涩,从怀里掏出信封,呈与端阳公主,“公主,这是九公子写给您的信。”
端阳公主眼角泛红,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拿起信,犹豫了好久,终于打开。
看到信的一瞬间,她就哭了。端阳公主把信纸扪在胸前,蹲了下去,痛哭流涕。
终南看到了,信上面只有叁个字。
弟翊言。
时至今日,他们该说什么,以眼泪,以沉默,以一封无字的家书。
“孤知道了。”秦异摆了摆手,让终南退下。
秦异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左右各有一道伤疤,一新一旧。
左手的伤不深,不过他强求用受伤的左手写字,伤口好了坏,坏了好,真的差点不能再握笔。
他又真正握住了什么。
他终于成了秦王,富有四海,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利,得到万人朝拜的尊仪。这本是他一直追求的,真正得到,又觉得,原来不过如此。
身在高位,也不过如此,还是要受人掣肘。
是因为天下的权力,还没尽入他掌中吗?
分散了宰相权力,选拔了天下人才,限制了后宫外戚,他做了这么多,可还不够。
世家、寒门,政事、军事……他还有好多事要做,到底做到哪一步才算够?
累。
他也好累。
他抬头一看窗外,院中红梅傲雪,暗香疏影。
那一年在赵国,他们四人在白雪红梅中吃鹿肉、打雪仗,也是这样的场景。
她怪他没吃过鹿肉,他故意说起自己母亲身份低微,惹她不忍。
亲善的小公主,不是他的对手。
现在想来,他们的初识,就充满着利用和欺骗。他接近她、接近虞括,不过是希望得知葛冬青的进展、赵王丹的近况。
他是个丑恶的人,需要用美好的外表隐藏自己,所以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想让她看见他不那么好的样子。
现在,所有的不好,都赤裸裸暴露在阳光之下。她亲善,却绝不软弱。
虞括曾经说,端阳爱憎分明。他当时不以为然。
她的宽仁,让他误以为她不会恨任何人。实际上,她从来不会停留在爱恨两难。她只是不会轻易去讨厌一个人,但是她的恨一旦种下,绝不会改变。
哪怕他们那样相爱,她也不会留恋。
她在桃花树下写的“偕老”,到底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还是“及尔偕老,老使我怨”。
她爱过他吗,她从来没有说过。
但她咬牙切齿地告诉他,她恨他。
“那就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