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时不时与李太妃唠家常,心下却急着让女儿与皇帝搭上话。
裴钺深居简出,甚少参加宫宴,李瑛见到他的机会十分有限。
太上皇随和,裴钺却是有着天然的气场,他坐在殿中,大家伙都不敢说话,大殿内到最后也只剩下淮阳王与裴钺交谈的声音,他嗓音清越从容,明明音调不高,却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恰在这时,门口小内使禀报,
“禀太上皇,禀陛下,东亭侯府小小姐王幼君姑娘携舒筠姑娘来谢恩。”
裴钺扶在圈椅上的手指微微一动。
太上皇慢慢舒展开眉心,忽然觉得有好戏看了,他扬声道,“传进来吧。”
这样的场合本轮不到舒筠露面,她与王幼君得了上皇恩典,依着规矩该要来谢恩,可哪怕是谢恩,一个六品司业之女只要在殿外磕个头便够了,只是她曾与皇家议亲,上皇对她又存了几分愧疚,宫人不敢轻怠,故而入殿请示。
片刻,两位姑娘被宫人引着绕过硕大的博古雕窗进来。
舒筠今日梳了个垂髻,一小撮乌亮的头发垂至面颊延伸至下颚,恰恰将那饱满如银盘的小脸给包裹住,她穿得并不算鲜艳,一身月白的褙子,兰花镶边,底下是一条浅粉的素裙,只是模样生得好,即便不打扮也是令人一眼惊艳。
她跟在王幼君身后款款行来,裴钺的目光便停留在她身上。
可也只是一瞬,很快就挪开。
姑娘现在还没点头,他就必须克制。
这满殿的姑娘,就她一人穿得素净,裴钺心里忽然有些疼。
淮阳王唤了他两声,他方才回过,继续与他商定余下的人选。
太上皇抚着下颚,大大方方打量舒筠,待二人行了礼,一同赐坐。
王幼君母亲并未随驾,她便带着舒筠挨着她长嫂坐在一块。
太上皇心思既然在舒筠身上,便免不了找借口问话,
“温泉泡得可舒适?”
王幼君恨不得炫耀一番,立即兴致勃勃回,“可舒服呢,外祖父....”
“没问你。”太上皇截断她的话,笑眯眯看着舒筠。
王幼君默默哼了几声,朝舒筠扔眼。
舒筠起身屈膝一礼,她眉目温静回道,“大约似天上的瑶池,臣女谢上皇恩典。”
太上皇心里想的是,温汤是瑶池,那舒筠便是瑶池仙子,要不是王幼君这个混账碍事,大约儿子已吃到嘴里了,顿时看外孙女越发嫌弃。
太上皇还想说什么,身旁的儿子已将茶盏往他这头推了推,太上皇还能不明白么,只得收住话头,转而问起李瑛,
“瑛丫头,昨日听你姑祖母说,你近来画了一幅《千里江山图》,画得是雍州风情,可有这回事?”
李瑛终于等到太上皇主动垂询,优雅的起身施了一礼,“回上皇的话,中秋家宴时,臣女听父亲提起当年随陛下征战萧关的情景,想起幼时也曾去过萧关,遂结合父亲所言,画了下来。”
太上皇暗搓搓地往裴钺看了一眼,“是吗,那你得空拿来与皇帝请教,若有不对之处,你便重画。”
这是明目张胆给李瑛制造接近皇帝的机会。
李瑛平日是个极为嚣张霸气的女子,几乎不屑于示弱,但在裴钺跟前,她却罕见露出女子的柔情,面色微羞,缓缓一拜,“臣女遵旨,”抬眸盈盈望着皇帝,“就看陛下什么时候得空,臣女可奉于御前,请陛下指正。”
由太上皇亲自牵线搭桥,这样的福分旁人羡慕不来。
唯独崔凤林眼淡漠,几乎毫无波澜。
自她听说谢纭被接回京城后,她便知李家离倒台不远了。
谢家一直是皇帝制衡李家的棋子,皇帝既然让谢家给谢纭定亲,也就意味着他要对李家动手了。
皇帝立谁为皇后,都不可能立李家女为后。
外戚干政是皇帝的逆鳞,李瑛是个处处聪明的女子,偏生看不透这一点。
或许李瑛慕强,骨子里崇拜皇帝,那就另当别论。
崔凤林浅浅啜着茶,压根没把这一幕放在心上,甚至没去想着如何引起皇帝的注意。
裴钺听了太上皇的话,下意识看了一眼舒筠,小姑娘密长的鸦羽跟小扇子似的覆在眼下,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裴钺看着她的方向,语气很是寻常,
“一幅画而已,又不是舆图勘测,无需费心。”
这是委婉拒绝了李瑛。
李瑛自然是失望的,只是她没有表现出来,
“其实臣女真正要请教的并非是画,陛下前年提议将算学纳入国子监课目,臣女恰恰对算筹略有些钻研,前段时日在英华殿读书,便整理了古往今来算学名录,想着要编制一部算学的类书,名录初步拟定,想请陛下过目。”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李瑛的才学当真是难以企及。
到这个程度,皇帝不被她打动实在是铁石心肠。
至少太上皇和李太妃都是这么想的。
但裴钺不这么想,这种大庭广众之下,非要以冠冕堂皇的理由逼着对方答应的行事作风,与李辙如出一辙,很是令人抵触,况且,既然无心娶她,自然也不必给她留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