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曜撑手扶额, 一副倦倦的模样, 似寐非寐。
周祉君伏手作礼, 她鼓足勇气抢先开口道:“殿下,湘妃娘娘有话要叮嘱您。”
说话中,从怀中飞出一面双鱼水镜。
当祝靳告知她今日发生的一切, 告诉她“问情剑鸣,认主之兆”, 聪慧如周祉君,立刻明白殿下要她做什么。
天山脚下有一西海,海底人鱼千年落一次泪。以人鱼泪制成的香烛,烧制阴阳家圣女的至纯之血, 可预知心中所念, 即将发生之事。
太子殿下,是打算用她的血……预知问情剑的新主人!
黑白双鱼围绕着水镜游荡,不多时镜面便由暗变亮, 现出女子的人影,星月华服,雍容典雅。
周祉君跪了下去:“娘娘。”
秦曜终于有了几分清醒的模样。他站起身来,淡淡道:“母妃。”
“曜儿, 母妃让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湘妃开口, 她长长的冰玉耳坠轻轻摇晃, 在水镜中激起微微涟漪。
秦曜简单答道:“进展顺利。”
湘妃欲言又止。
自从三年前,她下令处死青泷,母子间已生嫌隙。她从未想过,一个青泷会对秦曜产生如此大的影响,但这更让她庆幸所做的决定。
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绝不可以有情。
有了情,便有了软肋。
整整三年了,母子俩默契地不再提及那个名字。秦曜有时发疯,湘妃便也随他去了。但今日她不可再坐视不理。祉君告诉她,秦曜极有可能要点人鱼烛预知问情剑的新主人。
简直是胡闹。
祉君手里的是近千年来唯一一根人鱼烛,烧三次即燃尽。她决不允许秦曜用如此珍贵的东西,预知这么愚蠢的问题!
湘妃端正脸色,愈显高贵:“听闻今日圣贤院兵家剑林,青泷的问情剑……”
听到那个久违的名字,周祉君屏住呼吸。下一秒,却是秦曜冷冷地打断道,“母妃,她只是我养的一条狗。”
他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如今狗都已经死了,谁还会在意狗生前的玩具?”
……
湘妃道:“如此甚好。”
她的身影在水镜之中渐渐淡去,循循教导之音却愈发响亮,直击耳膜。
“曜儿,心是一颗明珠。”
“以物欲障蔽之,如明珠而混以泥沙,其洗涤犹易;但若以情识衬贴之,如明珠而饰以银黄,其洗涤最难。”
“切勿因情所误,致使明珠蒙尘。”
秦曜点头:“曜儿谨记母妃教诲。”
黑白双鱼重新凝固不动,飞回到周祉君手中,她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宽大柔和的白衫席地,如一朵皎洁的白莲花。
虽然知道告知湘妃娘娘定然会惹殿下不快,但人鱼烛何等贵重,岂能……岂能用在一个死人身上。
“人鱼烛呢,带来了吗?”
似是被雷电击中,周祉君颤抖道:“殿下,您不是跟娘娘说……”
“那是我最喜欢的狗。”
秦曜巨大的身影笼罩而下,他温柔地抓起周祉君的手腕,不紧不慢地将袖衫向上拢起,他轻声道,“最喜欢,知道吗?”
高贵的圣女忍住内心的慌乱,只是皓白的手腕控制不住地颤栗,她努力镇定道:“殿下,祉君知道错了……”
猝不及防,一阵疼痛传来。
秦曜冰冷的食指在她脉搏处划开一道伤口,鲜血很快滴落而下。
“那圣女就将功赎过吧。”
……
十五连枝灯台上依次点满蜡烛,犹如银花火树,光芒灿烂。最上层的人鱼烛轻轻摇曳。
周祉君赤足踮起脚尖,将手腕放在烛火上,滴上鲜血。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漆黑中,似是从遥远的深海里传来的呜咽又或者是哭泣,伴随着天籁般的吟唱。烛火倒映的墙壁上出现不断上涌的泡沫,人鱼的尾巴若隐若现地游荡,有种难以描摹的凄艳而幻的美丽。
“一阴兮一阳,众莫知兮余所为;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予。”
周祉君轻纱覆面,双手交迭翻覆,明暗轮转,看向迷雾的未来。
——
惊蛰节气前,暖湿气流增多。夜晚的雾气席卷了整个圣贤院。远处的阁楼,对岸的山脊,无垠的湖泊,都飘散在流动的水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