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瑶肆无忌惮望着他。
谢钦熬不过她,片刻无奈叹息,揉了揉她松散的发髻,“乖,睡。”
沈瑶不可能真的做什么,立即翻身侧向里边。
谢钦看着她的背影,如同搁浅的一尾鱼,如同暗夜里起伏的山峦,总归是要忍,还不如捉到怀里来忍。
沈瑶被他从后面抱着,他胸膛特别滚烫,跟个火炉似的,仿佛一点点在侵蚀她,融化她,沈瑶眉眼沉沉,终究慢慢睡过去。
翌日天蒙蒙亮,谢钦便醒了,醒时不曾吵着沈瑶,只离开前看了一眼睡相乖巧的女孩,精致的眉眼堆在软软的发丝中,哪怕睡着,英气犹歇在眉梢。
目光在她小腹一落,变得柔软,这大约是所有男人起早贪黑的意义。
谢钦没忍住在她唇瓣落下轻轻一吻,披衫退出架子床,隔着珠帘又望了一眼,当年舍生忘死的男人,也终究为这一抹晨间的温情而俯首。
谢钦理了理衣襟,大步离开。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空气里弥漫着潮气。
官署区四处踩着湿漉漉的靴印,谢钦昨日没去,惹来郑阁老等人十分不满。
“清执,你一贯担得住事,昨日那么大场面,你身为首辅竟然临阵脱逃,实在是....”郑阁老先埋怨一句,随后凑到他跟前低声问,
“家里夫人怎么样了?”
前日谢钦冒着被皇帝宣斥的风险离宫回府,朝廷炸开了锅,本来也算不得多大的事,实在是一贯一丝不苟勤勉奋进的首辅,骤然间三司会审都不参与,急匆匆往家里奔,众人不得不好,到底是哪里来的妖精,将谢钦给吃得死死的。
郑阁老自认是个妻管严,也没到谢钦这样的地步。
谢钦难得露出浅淡的笑意,“她很好。”
郑阁老品砸着他的情,高深莫测捋着胡须,“莫不是有喜了?”
谢钦也没否认,只道,“还不曾请大夫看过。”
郑阁老殷殷笑了起来,“这是好事。”
内阁格外忙碌,人进人出,川息不绝,幽禁太子是大事,皇子削爵也是大事,朝中内外议论不休,偶尔也有人偷偷感慨一句,
“昨日在殿中瞧见了七皇子,年纪轻轻只有十岁,却是气宇轩昂,采奕奕。”
“七殿下风姿磊落,没有太子那股阴鸷,也没有三皇子那股懒散算计,可惜非嫡非长,母族式微....”
内阁无小事,谢钦每每清晨便没个停歇,定要到午时初方有空歇一口气。
属官看了一眼外头寥寥等候的官员,递给谢钦一盏茶,
“大人,您润润嘴,外头人不多了。”
谢钦眉目不动,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这时门扉被人推开,进来一面熟的内侍,这内侍平日游走在官署区,帮着各位重臣递家里的消息,内侍近前来施了一礼,
“禀大人,贵府今日清晨去太医院请了范太医。”
谢钦眸色倏忽一黯,平陵要请范太医给沈瑶把脉的事他事先知晓,只是黎嬷嬷昨日才说不急,今日却把范太医请了去。
谢钦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耐着性子将余下一些官员公务批完,他坐不住了,脱下冠帽起身便往外走。
正午的天格外闷热,层层叠叠的青云笼罩在上空,街道空空,偶有几个武侯无精打采靠在武侯铺打盹,青石板砖被白花花的光照得发干。
一道格外锐利的马蹄声回荡在沉闷而空荡的天际。
待谢钦驰回谢府,后背已湿了个透,他将马缰扔给侍从,跳下马背往书房方向走,汗湿的官服黏在身上格外不适,谢钦去了书房换了一身质地轻薄的直裰,将将迈出门槛,瞥见黎嬷嬷与平陵站在廊庑下。
一个面庞晦涩,一个红着眼,只待要开口就要哭出来似的。
谢钦的心彻底沉了下来。
黎嬷嬷捂了捂嘴,哽咽道,
“侯爷,今日晨起,夫人腹痛,奴婢伺候着夫人去恭房,见裤上沾了些血,吓了奴婢一跳,以为是孩子没了,立即去请太医,范太医把脉一遍又一遍,确认夫人没有怀过孩子.....她只是月事推迟罢了....”
谢钦只觉脑子里滚过一阵闷雷,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又或者说是麻木了。
心里绷紧那根弦无声而断。
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闷闷的,最后成一团乱麻。
他从未在意过子嗣,甚至这辈子也可以不要孩子,但没有孩子,意味着他失去束缚沈瑶的筹码。
或许是见过太多风浪,或许是自小定力非常,又或者僵硬到不知作何反应,他嗓音听起来还是冷静的,
“她人呢?如何了?”
黎嬷嬷擦了擦眼泪,“夫人....”沈瑶的反应,黎嬷嬷不知该怎么说。
谢钦大步往后院去。
从书房到故吟堂只有数十步的距离,只消穿过一条长廊,过了一个花园便到故吟堂的门口,这段平日里走过无数回的路,谢钦走得罕见有些艰难,甚至是沉重。
短短的几息间,谢钦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任他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也寻不到一个计策来说服她,说服她不在意,踏踏实实留在他身边。
烈焰透过云层从当头浇下,却驱不散他眼底覆着的那层薄薄的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