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唤作甚么?」
「爹说……我不配有名字。」
当今世道虽是也有不少女子无名,但她父亲简直牲畜不如。我思索了会,灵机一动道:「不如,从今儿起,你就唤作陆儿罢。」
初识时虽仍有几分畏缩,但她确是个机敏的孩子,知晓我原为刺客身分,她并不惊讶,也聪明的不多过问。我教她读书识字,如同兄长曾待我那般。见她资质不差,我也教授些基本身法,她颇有慧根,不消多久便熟练起来。
「以你现下身手,该是足以独当一面,要不咱们在此分道扬鑣?」已有十来岁的她,身形也由削瘦转为精实,个子较当年高出了些,虽说与我并肩仍旧娇小。
「师傅,陆儿若是给您添烦,惹您不快,陆儿都会改,切莫赶走陆儿!」不料向来温婉的她,也有如此激动反应,她双膝跪于地,拉着我的手哀求道:「陆儿谨记师傅恩情,当以此生相报。」
我本无意驱赶,见她万分恳切,也难再狠下心,只得无奈道:「随你高兴。」
「感谢师傅!」
「我也没甚么好教你了,别喊师傅啦。」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师傅永远是师傅。」
「行啦、行啦。」
既然是自个揽上的麻烦事,也只得负责到底了。虽说我惯于独自一人,可有人跟在身旁,倒也不无聊。
「师傅,您真要这么做?」
「千真万确。」
我褪下了上身衣衫,铜镜映出刻于背心的青色印记,回忆顿时浮现脑海。
「可这……。」她握着把匕首,双手微微颤抖,我见她踌躇模样,不耐烦道:「要你做就做,别磨磨蹭蹭。」
迫于我催促下,她才终于有所动作。感觉到尖锐物刺入背部,削去一层层皮肉,我闔上双目镇静心,却听后头的她呜咽起来:「师、师傅……您不疼么?」
「不疼,你只管继续,莫留下一丁点痕跡。」
自背后流下的血,将地面染成一片鲜红,直至削去所有的痕跡,匕首清脆地摔落在地,陆儿忽地哀号了声,让我回过来,不由问道:「又非割你皮肉,作甚么哭?」
「师傅您不疼,可陆儿的心,很疼啊!呜……呜呜……。」
分明受了伤的是我,且我又因过去的训练,经得住皮肉上的伤,几乎无有痛苦感觉,因而实在无法明白,她究竟为何会感到心疼?
「哇呀!」来到一处烟雾瀰漫的沙地,这雨似是连日未歇,她不慎踩入一滩污水,溅起的污泥弄脏了靴子,我轻巧绕过淤积,轻责道:「瞧你搞得这般狼狈。」
「师傅,陆儿这名字,可有何典故?」听她忽然问起,于是我将小睦儿的事,撇除楼兰之诸细节并未提及,随口编了个缘由说予她听。
「原是这般,那么睦儿便是我未曾谋面的姐姐囉。」
…………我虽是困惑,但既然她高兴,也就随她说了。
「说来,师傅您的姓名,也还未告诉我呢!」原来这才是她目的呀?小丫头不知不觉也懂得耍起小聪明,也不知是跟谁学……。
「我的名姓,你无需知晓。」
「陆儿可是您门下第一弟子,怎能不知晓伟大师傅的名讳呢?」
「呵呵,知道又如何?正反你也还是称我作师傅。」
「唔,那倒也是!」
两人随处行旅,转眼间过去数十年,后来因着她腿脚不便,又不幸患上些病症,索性定居于某个偏僻村落静养。
「姥姥这病根扎的深,且身子衰老……恐怕时日不多了。」
「明白了,多谢大夫劳心。」
送走了大夫,我望向躺于榻上虚弱的她,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庞,她沙哑嗓音道:「师傅您果然是下凡仙女,这般多年,容貌仍是如此动人……而我已人老珠黄,行将就木了。」
「我这是逆天行道受了天罚,你突然说甚么浑话?」我皱着眉自嘲道,她露出慈祥的笑,我也跟着笑了。
沉默了会,却听她忽地低声道:「师傅,恕陆儿……无法再陪着您了。谢谢您当初……带我…………。」
话音戛然而止,我明白她终究是命数已尽,斜阳隐落山头,屋内渐而昏黑,胸口一股鬱闷感觉徘徊着。
记得那人曾说过,这般随岁月漂泊难免枯燥乏味,不如学点功夫,多加鑽研,既可消磨时日,又能习得些技艺,有备无患。
「姑娘可是认真?」
「是的,请您收我为徒。」
用这双曾沾满无数鲜血的手来救人,说来直是讽刺,可却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赎罪方法。
「嗯……行罢。你唤作甚么来着?」
「敝姓江,名为烟渚,还请大夫您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