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辰,何暮便在厨灶里忙活,不知这浑身书卷气息的青年,竟烧的手好菜。
在厅子用膳过后,我们三人随意间谈,外头天色也漆上黑墨,寧静夜晚使得潺潺水声更为响亮,家家户户点了灯,享受与亲人们的天伦静夜。
江烟渚嘱咐了何暮,要他明朝领我去镇里游览一番。
时辰也不早,简单梳洗罢,我独个回到卧房中,静坐于床榻,想着将来该做何打算。
现下我失了记忆,对自己的事一概不知,虽江姑娘人善,许我住下无妨,但总不得这般一直叨扰人家。
身子也有些倦,我随意收拾会行囊,里头除去衣物、綵物,倒也没放得些甚么,我备了袭赤红衣袍,身着褻衣便这般睡去。
朝阳冉冉升起,鸟雀各个啁啾齐鸣,帘缝间透入丝丝光线,洒满我惺忪睡顏。
?晨安,清泉姑娘,赶紧来早食罢。?随意梳洗后,我来到厅子,见何暮已起个早,甚备齐了餐食。
?何暮,你起的可真早。?
?唤咱阿暮便是,早时晨曦舒心自在,空气清净,读书习武很是合适。?何暮亲切的莞尔笑答。
?江姑娘呢??厅室间不见江烟渚身影,我好问道。
?阿姐她一早便往邻镇看病去了。?何暮撕着白馒头吃,许是他随着那若花般高雅的师傅惯了,虽身为男子,举止却颇有君子之姿,粗獷这词可与他八竿子打不着边,嚥下口中吃食,他补充道:?好似邻镇有个大户人家的姑娘生了大病,这几日阿姐只得趁个早去替人抓药,要不是这般,平日可不曾早起呢!?
?不料江姑娘原是这般贪睡么??我也撕了口白馒头往嘴里塞,随口谈道。
?那倒不然,阿姐她常于夜里犯病,往往一折腾便是一夜无眠。?
?犯病?那大病竟是为何,治不得么??
何暮只摇摇头,无奈道:?阿姐她医术这般高明,她自个都无法,咱可也束手无策,只得在一旁瞧着心疼。?
若尘世间万物皆属等值,那缠着如此难耐恶疾于身,许是她绝世容顏的代价罢,这般想着,我心头却是揪得紧,彷彿那苦痛我也曾有所体悟般铭心鏤骨。
?清泉姑娘你权且食些,镇上尚有不少山珍海味待去嚐嚐。?
?多谢招待。?我食量虽算不上大,可这些吃食看似简单,味儿却是各个精緻,叫人不住多贪嚐几口。
江南,因着它接临河海,随处可见水道渠道,这水,一直为江南人民心中的部分,铜里也不外乎此,街上遍布了行行水道,扁舟叶叶漂泊,摆渡人划着小舟轻拨水帘,一面唱和着方言小调。
?清泉姑娘,咱为您说说这铜里的习俗罢。?他领我来到靠着河道旁的小亭子,予我沏了杯三分二满的清茶,坐于这长条凳子上道:?来到铜里这儿的人,可有三件事必得试上一试,第一,便是品茗了,咱们江南人一生与水分不了缘,以这流水来沏的茶,清甜纯净,不带一丝苦涩,是为上乘极品。?
?确是好茶。?我啜饮一口,那茶香霎时浸润了整个咽喉,不似一般茶叶的涩味,这茶嚐起来清纯顺口,嚥下后甚会回甘,直是沁人心脾。
?品茗时,倾注三分二满是为待客之道,若是注满茶盏,便有了逐客之意,切要留意。?见我一放下茶盏,他又往里头斟了些道:?不住为客人添茶,方为好的主人家,这便是江南人品茗的传统规矩,若不必再添茶请和咱道一声。?
?多谢,这般已足够。?虽我挺是中意这茶,但若真如他所述,恐怕这茶盏里定是没完没了。
?再来便是俗称的『落叶舟』了。?
?落叶舟??
?是,铜里因着水路纵横交错,为通行之便虽建了不少小桥,可许多路仍需依着船舟方可来往。?他站起身,轻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尘土,走近河道旁继续道:?走罢,咱领你去亲个试试。?
沿着河道,见那河水波动,甚是平缓,静心倾听那潺潺流水声,彷彿将身心灵一切烦嚣给净化洗涤,所有忧思愁绪都乘着这江流远离东去。
何暮拦了一叶扁舟,轻步登跃上,君子态势的伸手要我留心脚步,我拉着他,也轻轻一跃踏上小舟,小心的坐下。
他站得直挺的身版,抓着木条桨楫舟,一边向我介绍道:?咱们铜里户户临水,家家通舟,许多个地方定要依舟方可达抵,故孩童自幼时便要习得楫舟之技。?
?你瞧瞧,那高楼林立之处,便是现下最为繁荣地方,许多商贾人家多在那儿做起生意,咱们早先待的屯市于另一头,阿姐宅子则要往那一方向。?何暮一手指着方位向我介绍,他讲的很是得意,我也听的津津有味,一面环览四周景致,欣赏江南水色的旖旎风光。
扁舟随木桨轻轻滑过,诚如落叶般于水面漂浮,无怪乎这般命名,于这小舟上的是最适环览江南水乡风情。
对面河道上载着游客的摆渡人,高亢宏亮的浑厚嗓音,高唱那方言小调,幽歌声响传遍四方,于耳边荡漾。
这地方果然为商贸繁地,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各式物品上至衣着下至玩物,皆有人摆摊贩售。
于河道两旁栽种了许多树木,枝上开满了灿红花朵,有些菊黄参差错落,一簇簇十分鲜艷惹眼。
游遍了一巡,方于一旁驳岸上陆,不料这才乘船一会儿,却使得我一时无法适应地面的踏实感,步伐有些蹣跚顿足。
?最后便是『走三桥』,也是与铜里人一生息息相关之习俗。?何暮解释道:?这儿有许多桥,每座桥大多有个祥瑞之名,举凡荣华桥,安和桥之诸,由眾多桥择其中三座走过便可得其福祝,当然也有配合着喜庆的,婚嫁走过良缘桥,祝寿走过松柏桥,已是约定俗成之事。?
何暮领我至各座桥的同时,还一面介绍着当地习俗,瞧他自信和满意的情,不禁令我怀疑,他本业是干嚮导不成?
?这唤作安平桥,传说,走过这安平桥,病痛疾苦染不上,一年四时身体安康健好。?
?走过祥瑞桥,祥和荣瑞永世福气。?
?而走过年华桥,便是青春长驻永不衰老。?
?避祸消灾,吉祥幸福,清泉姑娘这下可也得了,愿你万事顺心。?何暮微微笑,拱着手向我恭贺道。
三桥各个被我踏遍,心道这民间习俗虽是迷信,却挺有几分趣味,我脚步佇于这年华桥上,倚着栏杆静观桥下粼粼流水,因着失了记忆的烦躁,也渐渐得了紓缓、平静下来,风儿吹起,带着一丝微凉,轻轻拂过我颊面。
『你瞧,那河上漂着甚么呢??
『不过那流水上落花,有甚么稀??
『可你瞧瞧,那鲜花儿漂泊于水面,不挺漂亮的么?』
『当心些,莫要落了下,与它一块作鲜花啦!』
?清泉姑娘?你身体有哪儿不适么??
?无……无事……莫要担心。?见我呆愣着动也不动,何暮朝我面前长袖挥了挥,我这才回过。
方才那些模糊之景,许是我丢失记忆中的片段,因着那情景实在模糊,我瞧不清是与何人对谈,只能依稀记起那人身影轮廓,也只听得那声音似是有几分莫名的熟悉……难道……会是她不成?
?现下这时辰渐入午时,人潮便要多起。?何暮凭着桥旁栏杆,望向两岸路边零星人影,微微笑道:?清泉姑娘,还想上哪儿瞧瞧,咱阿暮便领你去。?
?姑娘,昨日遇了点事故不着,今日欢迎您再度光临。?来到昨日那屯市,摊贩大哥套近乎的殷切道:?姑娘这回该是来瞧那货罢?昨日见您盯着瞧了许久,定是中意囉!?
?是,我今个来便是寻这货品。?我指了指那早已相中的雕花木牘问:?敢请大哥怎么个卖价??
?哈哈,我干商人的一向说话算话,瞧你姑娘人家容貌姣好,这便少算你个几分,一百二十两银子便成!?
?一百二十两?!?何暮讶异的问:?这货当真如此昂贵?!?
?成了。?我随手从包袱中抓了适量的银锭,那掌柜大哥先是愣了会,才终于藏不住笑的道:?姑娘出手大方俐落,直是豪爽,这东西归你了!?
?清泉姑娘,不料你原是这般富贵,定是家财万贯大户人家罢。?离开了屯场,何暮仍是讶异道。
昨日整理行囊时,在其中一个红色小包袱中寻着了满满一整袋子的綵物,这可令我不安起了自个身分,我究竟为何许人也,怎会有这般多的钱财,难道我原是个干尽坏勾当的强盗不成……?
?误会罢,只是……擅于攒钱。?自个否认掉了方才的怪思想,我又随口胡诌道。
?阿姐若能有你这般精明可好。?何暮无奈叹道:?咱阿姐出手可是十分阔绰,明明行医不曾收取报酬,不知怎个却总不缺财。?
?许是她家世优良??我听得有些不解而臆道:?就如何暮你所言,你阿姐许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罢。?
?这咱可不晓得了。?何暮有些尷尬的搔搔头道:?咱虽随着阿姐生活近十载,可不曾见过阿姐说要回乡,也无亲人来探访过她。?
?你可曾问过本人??
?不曾。当初向阿姐求学时,咱曾应了她三件事,其一便是不可问询她过往及家世。?
搞得这般秘,这女子果然人如其名,真似那烟雾迷漫的沙洲,探不明,也寻不清。
?二位接着要上哪儿去呢??方唤曹操,这便来人,那身着一袭青色薄衣的女子,踩着她如风似鹤的优雅步伐,走近我俩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