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端起碗要走,姜冬月忽然又问:“要是小贵子找你‘借’三百块钱,你借吗?”
“三百?”唐墨瞪着眼压低声音,“疯了吧,借这么多?咱们省吃俭用的,统共才在信用社存了三百块钱,你又不是不知道,呼啦啦都借出去,咱一家人喝西北风去啊?我妈又提借钱的事了?”
姜冬月摇摇头:“没有,我就是问问。”
她突然想起来顺口一问,结果发现唐墨也不傻,那当年怎么能舍得把三百块钱全给唐贵,自己跑到工地去拼命呢?
唐贵跟刘小娥甭看做的是小买卖,人家挺能赚钱的,即便料理不干净吃坏买家,也没闹出人命大事,顶天碰到硬茬子多赔点儿钱。
唐墨是抽了哪门子风,把自己全部家底给填进去了,唉。
“你看看你,净想那有的没的。”
唐墨哪里知道姜冬月心里百转千回,一听马秀兰没有借钱,如释重负,端起碗出了门,大步流星地直奔村东头,很快看到了熟悉的黑铁门。
这门是用他在木匠厂当学徒的钱买的,又结实又气派,那会儿继父唐老四还
在,对他挺不错,唐墨也真心实意地出钱出力,帮着家里盖起新房子,整整三间大北屋,东西各一屋,敞亮得很。
“老黑和小贵都是我亲儿子,将来说了媳妇,你俩一人住两间,攒够钱了再买新的宅基地。”唐老四说。
但到他说亲的年岁,唐老四急病去了,唐贵火急火燎跟刘小娥搞到一起,来了个未婚先孕。老丈人要求必须得独门独院,否则就告唐贵耍流氓。
马秀兰急得团团转,唐贵背后对人嘀咕“我才是正经唐家儿子”,这话传到唐墨耳朵里,他二话不说,打了个包袱进城去,拼命干活攒钱,直到二十四岁才买下村西一块儿小宅基地,赶年底跟姜冬月成了婚。
到如今,唐贵家的大小子唐旭阳都八岁了,唐笑笑才六岁。
不期然想起往事,再看眼前的黑铁门和那高高挂起的俩灯笼,唐墨心里就生出些不平气。
但他生性忠厚,不爱与人计较,又念着自己是跟亲妈改嫁过来的,确实不比唐贵更有底气,在门口略站了站,就抛开那些陈年旧事,大步走进去:“妈,给你送俩包子!”
马秀兰正给孙子洗衣裳,唐霞在一旁坐着,不知道摆弄些什么,天都黑了还没开饭。
见唐墨过来,唐霞赶忙起身招呼,亲亲热热地道:“大哥你来啦!快坐下歇会儿。”
“不坐了。”唐墨放下碗。
他对这个妹妹还是疼爱的,可是一想起唐霞连定亲的事儿都不跟自己说,那颗心又凉了下来,淡淡地应了声没说话。
“嗨呀,老黑你可来了!”马秀兰擦擦手,把包子腾了个碗,空碗还给唐墨,然后嘱咐唐霞,“小霞你看着点儿孩子啊,不能摔了。”
又拽着唐墨的手,把他拉到墙根下,殷切道:“老黑,冬月那肚子有六个月了吧?你可得拿个主意呀。”
唐墨心里一紧,开始装傻:“孩子又不从我肚里爬出来,我能拿什么主意?”
“你看看你,全村儿男人都没你这样当家的!”马秀兰拍拍儿子的手,满脸恨铁不成钢,“没有儿子,谁给你传宗接代呀?妈说句大实话你甭不爱听,冬月那脾气就是个倔驴,年轻那会儿妈让她喝点儿药女转男,她把碗都摔了。最后怎么着?费半天劲生个大丫出来。”
“现在计划生育查得多紧呀,谁家大肚子不得先看看,早点儿有个准备?你听妈的,我在诊所打听了个熟人,人家说六个月照得最清楚,一回就定准儿,不瞎钱。”
唐墨越听脑袋越大,赶紧打断马秀兰:“以后再怀了去照吧,如今六个月的身子,就算是个女娃也不能打了。”
马秀兰一瞪眼:“咋的不能?就她姜冬月金贵?老黑,这生个男娃不容易呀,小娥他娘家姊妹的亲戚媳妇,八个月都引产了,就为了不断男人家香火!你回头——”
唐墨一夏天东奔西跑没个清闲时候,脖子脸晒得黢黑,听见这话脸更黑了:“吃包子去吧,经常不来一趟,来了还得听你叨叨这些。”
“哥~妈可是为了你好。”唐霞竖着耳朵凑过来,嘴皮子上下翻飞,“冬月嫂子昨儿往娘家买那么多东西,半块糖都不给阳阳吃,今天咋这么大方?”
言下之意,姜冬月今天让唐墨送包子,是给昨天的小气行为赔不是。
唐墨简直要气笑了,没想到小霞还挺会打抱不平,那小贵卖蘑菇串大半年了也没给笑笑一根,怎么不见她说话?
正要开口训妹妹两句,唐贵和刘小娥推着三轮车回来了,车斗里满满两桶竹签子,旁边装蘑菇串的铁皮桶空荡荡的,显然生意不错。
“大哥你来了,吃饭了吗?”刘小娥从车边跳下来,热情招呼唐墨,“今天在家里吃吧,你们哥俩喝两杯。”
唐贵嘴上油光光的,拍拍日渐鼓起的肚皮:“是啊哥,在家吃吧。”
“我吃过了。”唐墨真不待见这俩人,不尴不尬地随便敷衍两声,就拎着空碗出了门。
冬月人勤快,手又巧,他早在自己家吃过韭菜包子了,哪儿稀罕唐贵那口稀汤,嘁。
第0章 缝纫机
唐墨出去送碗包子,大半个钟头才回来,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被马秀兰耳提面命,教他怎么当家做主管老婆了。
姜冬月也不在意,横竖唐霞成婚在即,马秀兰为了亲闺女的终身大事,明面上也不敢怎么着。
她现在当务之急,是说服唐墨买一台缝纫机。
这年月裁缝还是很吃香的,特别在乡下,绝大多数村民不会跑到城里商店买衣服,而是扯了布找裁缝裁剪好,再带回家自己缝制。这种方式叫做包工,按裁剪的复杂程度付个手艺钱,两三块到十几块不等。
如果从裁缝那里挑选布料和样式,直接买成衣,就叫包工包料。按普通料子算,大人一整套衣裳做好,至少需要花二三十块钱。
要用上好呢子料或裁时兴样式,就更贵一些。
所以村里人平日穿衣裳都很爱惜,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实在穿不了的旧衣裳,也要改成小孩尿布或粘成褙子片,剪好了纳鞋底。
从前姜冬月就靠这点裁缝手艺,养活了一双儿女并供他们念书。可以自豪地说,石桥村没有人比她更会用缝纫机。
就是不知道唐墨这个死心眼儿,肯不肯花一百多块钱买……
“爹,你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