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甩动的力气太大,害得假寐的人撞了一下头,痛得眼皮直抽抽,很快就出现了张强的声音。
怪,听上去不像是很开心。
“喂,轻点,别搞得人还没送到家,就让你们给撞成了傻子。”
一群混子笑嘻嘻:“老大,手一滑,就把人给丢上车了,不好意思,我们下次一定注意。”
王燕说着荤话:“张强,这丫头交给你了,记得交代你那傻子二哥,好好‘疼’这个丫头。瞧这细皮嫩肉,也不知道你那傻子二哥会不会兽性大发,把这丫头给弄伤了,哈哈哈!”
“你忒么才是傻子!”张强火大吼过去,同时手上动作没停,拿出大麻袋,就这样当街把张钰青给从头套到脚,再将拖拉机车斗的挡板拉上来,用栓子插好。确定挡板固定好了,路上颠簸这丫头也不会掉出来,才气呼呼的朝车把手那里走过去,由于太过不爽,还撞了一下王燕,把人给撞退好几步,如果不是后头有人扶着,王燕就得直挺挺的倒下去,吓得她一阵尖叫。
那些会看人下菜的混子们,急忙过去扶住了她的胳膊,王燕破口大骂:“张强,你发什么疯!”
拖拉机“突突突”冒着黑烟快速离开,只留下后头的人,闻着刺鼻的柴油味儿,王燕跳起来骂:“哎呦喂,可摔死我了,张强,有种不要让我见到,否则老娘找人打死你!”
后面,不知鬼不觉的跟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没有人发现不对劲。
拖拉机朝海钩子村开了去,但是到了要进村的时候,突然又停下来,被困在麻袋里,头上肿个包的张钰青痛得在问候张强的祖宗八代,怀疑是拖拉机熄火了,因为估算的时间还没到,就在她等着重新启动,麻袋被扯住,绳子被扯开,露出了张钰青的头,一双手同时还用力摇晃着张钰青的肩膀:“丫头,醒醒,到家了。”
想假装一下的张钰青心里犯了难,她现在要不要睁开眼睛,下一秒,就看到了村头老牛叔家土黄的泥巴墙。
“下车吧,在城里住了这么久,回村好好看看,收拾一下家,免得进了贼都不知道。”张强不耐烦地说着。
浑身酒气的张钰青怔住:“你不是要把我绑了送给你二哥做老婆,为什么在这里把我放了?”
正准备回去看望二哥的张强愣了一下,冷笑起来:“哟,原来一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了,敢情一开始在这里装醉啊,行啊丫头,有心机!”
张钰青把身上的麻袋扒下来,她看了眼不远处停下来的吉普车,冲那车摇了摇头,然后盘腿坐在拖拉机上不肯下来:“我不下去,你说说看,你为什么要放我一马,万一你以后后悔了,又把我绑来,我不还要受这个罪?”
第57章
张强眼里全是阴霾之色, 低头冷笑了几声,但是这种不愤,不是来自眼前的丫头, 而是对整个王家人的不满。
以前是被王常福压制着,替他卖命, 如今又被他女儿命令着, 干脏活, 这一家子, 压根就没有把他们兄弟当个人。
享受他们兄弟出生入死、在海上风里来雨里去带来的好处,给的利润回报却只有两成,这让想要成为整个万辰市地下走私集团头目的张强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总有一天, 他会把王常福拉下坛的。
张强之所以有这么大的怨气,不感激这个曾经的救命恩人, 是有原因的,想当年, 他和大哥吃不饱饭, 就在外面过着偷鸡摸狗的生活。
那时候才十一二岁, 日子真的苦, 父母出海捕鱼遇到了大风浪,一个大浪打过就是灭顶之灾,连船都被卷入海底, 他们去世得早, 丢下年幼的三兄弟不知道该如何生活下去,家里连船都没有了, 只有木筏, 一开始他们也想好好做人,好好生活, 可是那木筏出不了远海,根本就打不到什么大鱼。
公社里干部收鱼,嫌弃他们的鱼太细太小,没什么肉不要,他们就挣不了几个工分,一年辛苦下来,浑身上下全是伤痕,手和脚泡水里全是白色褶皱,却还是吃不饱饭,分的几十斤粮食不够三兄弟糊口,常常醒来就是饿,想吃饭,想吃一口肉,没有这些,吃一口野菜粥也行,可是这些都是奢求,靠海的这些渔民没有田,种不了地,就是靠大海为生,如果大海不能给他们带来食物,那么他们只能等死,可是他们不想死啊!
于是就从家里出来了,去隔壁公社,这家进,那家出,倒腾着偷点粮食,或是去公家的田地里,偷玉米,偷豆子,偷稻谷,偷小麦,反正只要是能吃的,他们都偷,被抓到了,被那些生产队的人一顿毒打,身上皮开肉绽,也不怕,嘴里吃着烧得半熟的豆子,堵满口坚决不吐出来。
还有什么比饿肚子更恐怖的事?他们就是要偷,后来有人告状到海钩子村,当时还是生产队队长的老村长瞧见他们被奄奄一息抬回来,没有责怪他们几个孩子,而是给上了药,又给找来了衣服套上遮住身体。
隔壁生产队有田地的人,对此很不满,认为几个小子糟蹋的粮食太多,让赔钱,老村长就真的赔了,张强永远都忘不了那皱巴巴、一分分的黄票子被抽出来,颤颤巍巍的送到那个凶恶煞的胡队长手中,而老村长又是多么卑微的哀求他们放过三个小的,村里的人都在求情,才让他们三个小的躲过了被游街挨批的命运。
养伤的那段时间,都是村里人每一家轮流送点饭菜过来给他们三个小的吃。
大家都穷,心却都是好的,想让他们三个小的改邪归正,不要再去偷鸡摸狗,想让他们活下去,张强和大哥很感激村里人,但是大家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村里的粮食有限,大家日子过得紧巴巴,不可能一直救济他们。
为了活下去,他们还是会去偷的,不过做得更隐蔽,不去乡下,而是去了城里。
今天去饭店偷几个包子馒头填肚子,明天去厂里偷点破铜烂铁卖到黑市换钱和票,虽然很小心,但也不是每次都能幸运逃脱,有一次他们就偷到了第九厂,被那群手拿棍棒的工人吓得差点尿裤子,当时还是车间主任的王常福救了他和大哥,替他们求了情,说什么孩子小,不是在被逼无奈之下,也不会走偷窃的路,他说的话,很有份量,大家听他的,且他们年龄太小,公安也只是批评了几句,厂里都不追究了,于是这事就此揭过。
那时候,他们心性单纯,只以为这个王常福是个活菩萨,对他们可真好啊,又是买布做衣裳,又是带他们上国营饭店吃饭,然后还让他们打包带回去给乡下的傻子二哥吃。
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以为遇到了好人,谁知这个好人却是个黑了心肝的,算计着要他们的命,没过多久,王常福提出帮他们解决了船的问题,这样他们就可以出远海捕鱼,以后不愁吃不上饭,对这样的好心人,张强和大哥感激得不得了,甚至跪下来感恩。
有了船,没过多久,王常福的狐狸尾巴彻底露出来,让他们运送一个麻袋,说是把这个麻袋送到南湾的朋友手中,
他们这里距离南湾只有几十海里,顺风顺水,划船花不了多久时间,当时他们对这个救命恩人言听计从,想也没想答应了,以为麻袋里的是死物,也没打开看。
坐在船上的王常福却告诉他们是人,并且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那麻袋的女人醒了,剧烈挣扎,当时张强承认自己害怕了,他不聪明,但也明白这不就是在干人口贩卖的事吗?
他和大哥死活不愿干这种脏活,把船掉头,坚决不干犯法的事儿,谁知这个人面兽心的王常福竟然威胁他们,如果不按他们的吩咐办事,就以偷窃罪送他们兄弟去吃牢饭。
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怕,做人的底线还是有的,谁知王常福就以傻子二哥作为威胁,一旦兄弟俩坐牢,张二牛没有人照顾只有死路一条,没有办法,才十多岁的两兄弟只能咬碎牙齿屈服,而那个麻袋里的女人是个脾气倔的,一直在动,幅度太大,竟然像鱼儿一样从船上蹦入了水里,本来麻袋就绑得紧紧的,入水就像秤砣一样沉入海里,等三个人反应过来,那麻袋早已经消失在漆黑的海平面,这是谋杀啊,十一二岁的张强吓傻,如果不是大哥提醒下海救人,他都不知道该咋办,等跳下去,黑咕隆咚的水里,那麻袋完全看不到,他们一次又一次闭气,在水里进进出出露出头,下海去胡乱摸索袋子,可即便费尽体力,也啥都没有摸到,年龄太小,体力有限,等他们爬上船,自己都去了半条命。
那时候,张强吓得一边咳嗽,一边大声哭,恐惧让他不停颤栗,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跟他们无怨无仇,就这样死了啊,大哥比他坚强,但也在哭。
而那个王常福却在笑,一点都不在乎那个麻袋里的女人,笑得比恶鬼还恐怖,当时他说的那些话,直到现在张强还记得一清二楚:现在咱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想好好的活下去,以后必须听我的,否则你们也会像这个麻袋一样,沉下去,永远找不到!
这种威胁让张强恐惧了整整一年,噩梦连连,每晚梦中都有女鬼索命,那一年是怎么过来的,他自己都不记得,只知道那种无边的恐慌,让他们兄弟变得唯命是从,不敢有丝毫的反抗,帮助王常福送了很多女人去了南湾那边。
以后的日子,不饿了,能吃饱,能穿暖了,却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
张钰青坐在拖拉机的车斗上面伸了一个懒腰,瞧见张强变换莫测的脸,风雨欲来,似乎是陷入了什么可怕的回忆。
“张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打断了张强的思绪。
深陷泥沼怎么也出不来的感觉消失,张强慢慢的回到现实,抬头看了眼在疯狂作死边缘的臭丫头,他嗤笑:“想做我二哥的老婆?行,我这就带你回去!”
张强作势启动拖拉机,可那丫头却翘着二郎腿悠然自得的坐着,甚至还从衣兜里掏出了葵瓜子一粒粒磕着,吐出来的皮喷在了张强的脸上,气得张强脸色阴沉,扭头狠狠瞪着张钰青。
张钰青耸了耸肩:“你敢动我一下,我就喊老村长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