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宝珠微微瞪大眼, 抬手挡了下, “哪里来的狐裘?”瞧着可不便宜, 少说也得一匹百八十两。
“是乔大娘送来的, 知道姐姐身子弱,特意送来好让你过个冬。”
“太贵重了,不能收。”林宝珠急忙脱下,规规整整叠好,“以后乔大娘的东西,咱们少收。”乔大娘家中有个年及弱冠尚未娶妻的儿子,无事献殷勤,只怕目的不纯。
“……好吧。”春桃颇为惋惜,目光在狐裘上流连不止,她年纪小,不懂事,还是多听阿娇姐姐的,总没错。
她还不知道林宝珠的身份,一直都唤她阿娇姐姐,林宝珠摸摸她的脑袋,打开钱袋子给她看,“你瞧,咱们自己也是有钱的,不用总拿别人的。”受够了手心向上委曲求全的日子,她觉得现在这样,靠着自己的能力挣钱吃饭,挺好的。
春桃很快被转移注意,捧着钱袋子细细数,足足有二十两纹银呢,“好多钱,可够我们活一年了!”看也不看,赶紧把狐裘收进箱笼里,“改明儿就给乔大娘送回去。”
林宝珠被她逗笑,“你若是喜欢这样的,一会儿去集市就给你买。”春桃还在长身体,衣裳是前两年的,现在穿着都短上寸许,也该换了,她把两匹布放下,“等这场雪下完了,就请绣娘上门给你量体裁衣,这些也够换两身新衣裳,正好还能赶上过年。”
一听有新衣裳,春桃喜不自胜,姐妹俩手挽手去集市里,平常她们吃得节俭,快过年了,林宝珠想多买些,篮子很快装满,上面盖满了白菜萝卜,最底下压着整荷叶鸡和一只烤羊腿,另外单独拎了一壶米酒。
“今晚可以吃顿丰盛的了。”春桃咧着嘴笑,忽然就被匆匆而过的行人撞了个趔趄,抬头正要怒骂,便见前面茶楼里挤满了人。
“快快快,马上就开始了。”
又被接二连三地撞,林宝珠揽过春桃,顺着人流往茶楼去。
就听里头醒木一拍,说书先生开始嚷嚷,起先还在说那游园惊梦的故事,忽然却变成了皇室秘闻,“话说那林氏女原就是个盲女,当今陛下不嫌弃她,请了医为她医治,谁曾想就在封后大典当日,林皇后却悄无声息地消失……”
听着那说书先生把自己的事情当成谈资,林宝珠脸色微变,偏偏春桃又听得兴致盎然,她不好拉人走,只能低着头默默啜茶。
耳朵却是一刻不闲,直到听那先生说,“……龙颜震怒,血洗昭阳殿,血流三千里”她再稳不住,握着茶杯的指节捏得苍白。
“阿娇姐姐,阿娇姐姐?”故事结束了,春桃推了推她的胳膊,“姐姐,你怎么了?”
林宝珠不知道自己此时脸色有多吓人,怔怔地摇头,“……走吧。”甫一起身,就将搁在旁边的竹篮打翻,圆圆的白菜咕噜噜滚了一地,可是她也顾不上了,跌跌撞撞往外跑。
春桃弯腰去捡,紧跟着追出去,一直到了城门口,才勉强把人拽住,林宝珠抓着她问:“当初我离开沈家,他可有为难你?”
春桃反应半晌,才明白“他”是何人,想了会儿道:“也谈不上为难……只有四姑娘和大夫人瞧我不顺眼,大夫人要将我发卖,被二公子拦下了,不仅如此,角楼里一切如旧,您的卧房衣物都在,只是后来二公子与沈家断了关系,也不见了……”
“再后来,角楼不慎起火,四姑娘伤了脸离家出走,老夫人便将身契还我,之后的事就不知道了。”
林宝珠暗暗松了口气,看样子,沈禹州也不算泯灭人性,想来茶楼说书的只是夸大其词了。
如此安慰自己,可到了夜里,缕缕被噩梦惊醒,梦里一片红色,到处血淋淋的,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那股子恶心的粘稠感再次涌现,恍惚间回到宫变那一夜。
林宝珠猝然坐起,后背冷汗涔涔,浸透了衣衫。
不行,她要回去。
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几乎快掩埋了整个小屋,林宝珠一咬牙,绕开春桃,小心翼翼地下床穿衣,她只能连夜离开。
等她到了门口,刚拉开们,一只手停在半空中,双双俱是微愕,李青松淡然地放下手,“果然在这里。”
林宝珠略一蹙眉,“李公子是到此处是专程寻我的?”难道他已经向沈禹州招认,把她的下落供出来了?
看出她的疑惑,李青松并未放在心上,“也不算专程,只是路过。”还是一如既往地直白,也不废话,递过去一封信笺,“从宫里出来,靖安侯与长公主托在下送信。”
一听是父母亲的信,林宝珠当即红了眼眶,夺过书信拆开,里头字字切切都是关心,越看泪水越是汹涌,“母亲她们……都知道了?”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沈禹州,当时内心想法就是离开,走得仓促,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到了徐州以后,又一直隐藏身份小心翼翼,料想侯府就在帝王眼皮子底下,林宝珠半个字都不敢往家里传,就怕他会顺着线索查过来。
“她们,都还好吗?”林宝珠哽咽着问。
李青松面无表情,点了下头,“都很好,陛下没拿她们怎么样。”送走林宝珠后,他再度入宫,因为他一向是石头般的心肠,与任何人都没有交情,沈禹州不曾怀疑过他,期间他去了趟侯府,借着给长公主看病之机,透露过消息,这才有了这封书信。
“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林宝珠格外珍惜,将那书信紧紧捂在胸口,“只是,恐怕还要再麻烦你一次。”
“尽快。”李青松留下两个字,背过身去,他守着门口,林宝珠快步进屋取来笔墨,稍忖了忖,只留下“平安,勿念”四个字,署名都不敢有,就递到李青松跟前,他挑了下眉。
林宝珠解释,“母亲认得我的字。”
“不多说些什么?”李青松不爱管别人的家事,只不过林宝珠是他带出来的,总是会上心些,“还是……你不相信我?”
“当真毫无此意。”林宝珠连连摆手,“时间紧迫,我也担心,万一……万一他怀疑到你头上,这就是铁证,只怕会害了你。”
李青松早在她解释时就把信塞到袖袋中,“知道了。”言简意赅,转身就走。
“等等。”林宝珠追了上去,犹豫再三,问他,“昭阳殿的人……”
“死了。”李青松淡淡道。
于林宝珠而言,就是晴天霹雳,“他……他把人杀了?”
李青松避而不答,反问:“你都走了,还关心这些做什么?”
“可我不想别人因我而死。”林宝珠下意识答。李青松难得笑了一次,“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知道他是在阴阳怪气,林宝珠不恼,认真道:“最该死的人,是我。”因为她活着一天,就要连累无数人因她丧命,她活够了,有时候死,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与其回到那座牢笼,她情愿一死,“可否最后拜托你一次?”她咬着下唇,“……待我的死讯传回上京后,带我父母亲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就告诉他们,我一直都在。”
“你要假死?”
林宝珠摇头,杏眸含泪,“不,真死。”她又接连写了十数张字条,“往后每年,还请你给我父母亲寄去一封,如此她们知道我活着,也知道我的迫不得已,便不会深究下去。”
她从墙头敲下一块砖来,里头藏着她从宫里带出来的积蓄,“这些就当是答谢……”看模样是认真了。
“你疯了。”李青松平静地陈述,“且不论靖安侯与长公主,以陛下的性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想死,我还嫌你尸体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