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买吧,正好下去把垃圾扔了。丁昭主动揽下任务,穿外套出门。
春节期间便利店依旧营业,可惜附近几家都不卖烟,走出去快一公里,才买到程诺文惯抽的白壳万宝路。
回到家,程诺文和叉烧正在互相眼对眼,听到开门声,一人一狗同时转头。
丁昭扬扬塑料袋,“我回来啦。”
他掏出香烟递给程诺文,跟着对方去阳台,手上还拿两罐啤酒,对着程诺文晃一晃。
“便利店有新春优惠,两瓶打八折。”
程诺文没接,丁昭塞进他手里,“我请你喝。”
“你动什么脑筋。”
“干嘛老觉得别人做什么事都有目的,我只是想请你喝而已。”
一双真诚小狗眼,程诺文吃个败仗。两人齐齐拉开易拉罐,冷风配冰啤,绝佳组合。
“今天初三,你这么早回来干什么,皮痒,想工作?”程诺文将罐头放到边上,点上烟。
不放心叉烧,怕房间太潮,想看看灶台上火关没关,好多借口,都能搪塞一下,但丁昭看着程诺文,下意识说:“想回家。”
程诺文动作停下来,“那你方向搞反了。”
也许吧,丁昭低头,小口喝啤酒,“我妈给我做了好多菜,我放冰箱了,如果你想吃,热一热就行,有个八宝饭还是我妈找人手工做的,红豆沙馅,包你好吃。”
程诺文只顾抽烟,没说话,隔了很久才问:“你每年都和你妈一起吃年夜饭?”
“嗯,再麻烦也要回去,我妈从小一个人把我带大,养家不容易的。”
“有人能坐在一起吃饭,比没有好。”
“那你呢?年夜饭怎么吃,双份儿童套餐?”
“你查我户口?”
程诺文不爱谈论私事,他为自己划出一条明确界线,任何人想跨过,都会被不留情面地扔出去。
丁昭垂下肩膀,“没有,随便问问。”
“小馄饨,比不上你家丰富。”
冰箱一直有几盒冷冻馄饨,库存。之前半夜丁昭给程诺文煮过,后来他们在家加班,也常吃来做宵夜。程诺文是个烦人的,不吃开洋,葱也要少放,汤头调味鲜不鲜都要评价,不过丁昭做成什么样,他嫌弃完,还是会吃,全吃光。
年夜饭吃小馄饨,惨过独居老人,但老人过年都有志愿者上门慰问。丁昭不明白,为什么程诺文要把过年过得这么凄惨。
读出他表情,程诺文点上第二支烟。
“以前上海马路上有人会推个小推车,卖柴爿馄饨,拿木头烧火,馄饨放在砂锅里,二十个,一碗一块五,你吃过没有?”
丁昭摇头,只是听过。
“我过年就吃那个。”
除夕在路边摊过?丁昭不解,“你家没人做饭?”
程诺文吸一口烟,将什么咬在嘴里,再吐出,“我爸是知青,下乡认识的我妈。我出生之后,他有机会回上海,但我妈和我里面只能带一个,就选了我,后来他被分配去杨浦的煤气厂上班,我就跟他住在中原的工人新村。”
那次程诺文送他回家,当时丁昭还住杨浦,问程诺文怎么对那里的路面那么熟,他说住过,在中原。
“他在车间做事,每个月工资几百块,全部拿去打牌,赢了才有晚饭,输了可以两天不吃饭。家里从来不过年,因为大年夜的牌局都是玩最大的,他不可能不去,就给我留张票子,我一个人沿着马路走,找很久,找一家开着的馄饨摊吃一碗,只够吃一碗。”
程诺文点烟灰进烟灰缸,继续道:“我想过回去找我妈,花了很久存够买车票的钱,那个时候没有线上买票,要亲自去新客站买,我去了,排队排到我,卖票员说小孩不能单独上火车,没办法,只能回家。我在工人新村住了十年,读初中的时候,我爸再婚,摆酒席那天,他叫我去发喜糖,顺便通知我,说我妈走了。我没问走是什么意思,但从那天开始我就知道,靠这种人,我一辈子都走不出那个新村。”
co2无人不晓,程诺文修养品位兼备,精通两门外语。丁昭看过他的领英,本科读的上海非常好的一本,中间还有一年去欧洲交换,以为至少高知家庭长大,没想到他的童年如此坎坷。
他屏住呼吸,听程诺文以一种平淡的方式讲述完故事后半段:念书、打工、上大学,出社会后与三百个人竞争t&h的实习名额,留下五个人,他是其中之一。头三个月没有薪水,跑了四个,他是剩下那个。
在t&h做到m,他放弃金饭碗,跳出去跟着老总自立门户,苦捱两年,接到佲仕后,程诺文真正做到的第一个大项目,那支tvc拍摄,其实是为了宣传佲仕那句slogn“be the dfference”的中文版本。
当年文案出了两版,表面看,差别极其细微:你似非凡,非凡似你。
最后程诺文强推后者。配合从挫折中倒下又站起的三封影帝,与那支如今被抄烂了的标杆式黑白广告片,让佲仕这句本地化的广告语自此深入人心。
你似非凡,非凡遥不可及,是等你模仿的东西。
非凡似你,你是你,足够夺目,非凡都被吸引。
两者天差地别。
程诺文选后者的原因,丁昭现在理解。如此精准的洞察来自于他的经历,爬到金字塔顶端,程诺文付出的艰辛远超常人十倍,这么长这么孤单的一条路,他走过来,仅凭自己一个人。
同情、可怜,哪种回应都显得苍白,甚至有点像对程诺文的侮辱。谈及旧事,程诺文没有一丝羞耻。对他来说,人生起落再正常不过,那是他的过去,造就他的养分,他坦然接受。
“明年,”丁昭不禁道,“不要再吃小馄饨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回家过年。”
程诺文斜眼看他,丁昭反应过来,这邀请的话听着太怪,赶紧补充,“你别误会,是……呃,我妈听说你在工作上帮我很多,所以想谢谢你,而且你要和我回家,就看到叮叮车了,这世界上不会有人不喜欢叮叮车的!”
他找手机,要翻出照片视频证明,证明所言非虚,证明他这颗砰砰直跳的心只是对一时慌不择言感到紧张。
程诺文按住他,久久才说,“你哄我呢。”
声音之低,危险前兆,丁昭点一下头,随后条件反射,缩起脖子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