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栖此时还未完全断气,他歪着头,口里的血已经完全溢了出来,让他一句话都说不了,可即便这样,他也挣扎着艰难移动,双脚经脉被挑断,他只能用手撑着身体去够黎观月——
“别碰我。”
黎观月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他,道:“还有什么话,就到地府去说吧。”
宋栖伸手够了个空,痛苦地喘息一声,无力地又跌落在地上,这一下让他本就苟延残喘的身子直接又断绝了大半生机,他倒在地上,用力去分辨黎观月的脸,一行泪水慢慢从眼角流了出来,悄无声息地隐没在地上。
他羞愧而悔恨,哪里还敢妄想对黎观月说什么话搏她心软呢?
他只是,只是想要最后说一句……
地上有血,别污了你的衣裙。
屋外的风突然变大了一些,席卷着远处悠悠的桂花香气,飘散到殿内,空落落的殿宇里,一片幽暗。
不论是前生或是今世,宋栖都死得很安静,像他两生的写照,小部分喧嚣,多半沉默,永远在暗处。
第章 正文完结
“阿姐……”
黎重岩呆在一旁,愣怔地看着黎观月手起剑落,顷刻间,殿宇内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儿,而宋栖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风卷起他的发丝覆在面上,衣袂飘动,人已经死了。
他愣愣地将视线从黎观月身上转移到地上的宋栖,看着大片弥漫的血迹,手指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这样的黎观月,是他所从来没见过的,尽管能与前世的大黎共同分享记忆,可在他自己看来,始终还是不能将前世的种种真的当做自己的经历。
前世的黎重岩经历过国破家亡、金戈铁马,在权谋机锋里打过滚,在生死厮杀中搏过命,看到这血淋淋的一幕也不会有半分讶异,可今生尚且年幼的“小黎重岩”,一直生活在阿姐的庇护下,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
甫一看见黎观月在他面前亲手将长剑捅进宋栖腹内时,大片的鲜红血液就让他身心震动,惊惧间气血涌动,“大黎”竟然被硬生生挤出了意识,这具身体瞬间又由“小黎”所掌控。
一察觉到自己可以自由动作,“小黎”顿时激动起来,三步并两步跑到黎观月身前,想要揽住她的手臂,却被她伸手挡了一下。
“你做什么?”
黎观月皱着眉看向可怜巴巴的黎重岩,语气里有点厌烦
黎重岩今年才堪堪将满十五岁,他生得慢,个头才到黎观月下颌,继承了父亲的温润容貌,虽然已经做了几年帝王,可整个人仍有着一种少年郎的气质。
这样的样貌在与姐姐撒娇时,本来只会让人感到亲近。可自从黎观月知道这幅身躯里装的是前世的黎重岩后,每当看到他做出些少年意气的举动,她就总觉得违和极了。
一个饱经风霜的年长灵魂,在一个少年的壳子里做出“矫揉造作”的举动——在黎观月心中,这样的举动非但唤不起她的姐弟情,还让她觉得倍加抵触。
看到阿姐投向自己的怪目光,甚至还感受到了她的隐隐抵触厌恶,小黎重岩先是愣了愣,心底突然涌上无限委屈,他急促地喘息了两声,拳头捏得紧紧的——
“大黎”的思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几乎是瞬间就意识了“小黎”想做什么,他悚然大惊,慌忙就要与他争夺身体的控制,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小黎的声音带着委屈和急于为自己辩解的迫切,犹如惊雷一般在空荡的殿宇内响起来——
“我不是前世的那个人!他躲在我身体里,用我的身子骗你,我没做过那些事——阿姐,我是无辜的!”
他略带愤怒的声音久久回响着,身体内“大黎”的意识顿时一阵眩晕,直道不好,果然,听见这句话后,黎观月先是费解地懵了一下,看向黎重岩,她正要说什么,却在接触到他的双眼时失语了——
那双泛红的眼睛里满是委屈和焦急,就差把“剖心给你看”的迫切写在脸上了,黎观月半张着嘴,被他话里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她看着黎重岩的脸,突然感觉自己稍稍有些目眩,她扔掉剑,艰难地走到黎重岩身边,伸手重重按住他的肩膀,眼不断在他脸上扫视,试图从中找出说谎的痕迹——
可是没有。
这张脸、这个态、这种语气,明明白白就不是前世的那个青年帝王!
怎么会这样?!
不过也是,重生这种事情都能发生,一体双魄存在也不为过,可是、可是……黎观月难以置信地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弟弟,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说什么话。
殿内气氛正凝滞着,突然,门被轻轻叩响了,门外的侍卫来报:“陛下,靳家两位大人正在殿外求见……”
“见什么见?不见!”黎重岩大吼一声,粗暴地打断了通传,他急切地想要与黎观月说明情况,抓住她的袖子不放手。
黎观月心烦意乱,疲惫地将袖子拉出来,不管黎重岩,扭头对着门外的侍卫道:“将两位劝至偏殿,我与陛下稍后便去。”
她深吸一口气,深深地看了一眼黎重岩,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先解决靳家的事吧,你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日后再说。”
黎重岩站在原地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还是跟了上去。
带着不情不愿的黎重岩来到偏殿,靳家两父子已经等候多时了,靳父脸上还带有愠色,一看到黎观月缓步前来,更是直接站了起来。
“靳大人这么急切前来,是为何事啊?”黎观月不紧不慢走进去落座,像是没看到对面两人的急切一样,执起宫人送上的茶盏前呷一口,随意一问。
靳父正要开口,又听上座的黎观月道:“如果是为靳纵的事,那还请两位不必说了。”
一听这话,靳父靳兄俱是一震,靳兄最先沉不住气,面色沉了下来开口:“殿下这是何意?为何不能说我小弟的事?他虽然为戴罪之身,可此次前去北疆也师出有名,更何况也出了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殿下把人留在北疆苦寒地,分明就是……”
见他说得越来越激动,靳父猛地一拉他的衣袖,生生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语,靳兄安静下来,从父亲的暗示中反应过来,看到始终一言未发的皇帝和长公主,色变了又变,坐回了原处。
应娄死了,朝中旧党势力被大幅削弱,靳家此时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行事张扬,而是选择蛰伏下来韬光养晦,若不是为了弟弟,他们父子两个本打算是先深居简出、避避风头的。
本来这次专门挑着陛下在场,他们想着好歹陛下能为他们说句话,可没想到……
靳兄悄悄看了一眼位于位首的皇帝,发现他竟然还是在魂不守舍的发呆?!
这还让他们怎么说下去?!
“继续说啊,怎么不说了?”
黎观月轻轻挑起眼皮看了一眼突然沉默的两人,淡淡开口:“既然你不说了,那就换本公主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