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黎观月猜测,前世南瑜在事情败露后,能那么快就与匈蓝搭上关系,必然与这次宴会有关。
应娄负责接待两国来使,在其中可谋算的东西那就太多了,他的势力在其死后由南瑜接管,而南瑜能提前拿到城防图、又迅速与那些蛮人做交易,也定是早有这样的打算,只是自己的死打乱了她的计划,否则,大越何止是十年战乱、割地赔款……
不得不说,前世应娄埋筹谋地够早,南瑜若是也能耐下性子蛰伏两年,怕不是就算最后黎观月能发现端倪,也来不及力挽狂澜。
她越想越觉得心头发寒,看似平静祥和的大越,到底藏下了多少隐患?
一想到前世这些内奸与匈蓝人勾结卖国,黎观月就恨不得立刻提剑杀了两人,只是杀人容易,挖出背后的根系才难,她只能不断劝诫自己以大局为重,至少先毁了应娄利用匈蓝人的那份心思才是……
不过,应娄能用的人,如何她就用不得?
这次前来京畿的是匈蓝大皇子,此人性情阴鸷,荒淫无度,就算是出使别朝,也要随身带着自己的十几个姬妾男宠——前世来大越的那几日,京畿中数十个貌美之人,无论男女,都被他当街调戏过,其中甚至包含了一位小吏的两名妻女……
这般令人生厌作呕的荒诞行径,却被当时身为礼部尚书的应娄一力遮掩下来,不仅如此,应娄还搜罗了些美人送给他,这也是为何匈蓝大皇子独独与应娄交好的缘故。
想到这,黎观月突然顿了一下,说起来,前世宋栖真正忠于她的契机,还要拜这两人所赐。
那时候宋栖刚投入她门下,虽说明面上已为长公主一派,可他向来就爱为自己留后手,一面应付着黎观月,一面在对待应娄的示好时,态度也很是模棱两可。
黎观月冷眼看着宋栖的游离与衡量,正因如此,她才没在一开始就完全信任宋栖。
一面说要做她的最顺手的“刀”,一面又不会尽心为她出力,黎观月手下确实缺人,才想着给宋栖一些时间考虑,本来打算大疫结束后便来场决断,可没想到,这种怪的君臣关系的转变来的极为突然,在她前去江南治理大疫之时,宋栖留在京畿,竟然被匈蓝的大皇子相中了——
他的本就容颜昳丽,宴席上惊鸿一瞥被喜好美人的匈蓝大皇子瞧上,本来在众人口中只是个笑谈罢了,还不算那么惊世骇俗——可偏偏应娄为了与匈蓝人打好关系,竟然真正动了从宋栖那里下手的龌龊心思。
这可使宋栖又惊又怒,又屈辱至极,从此彻底让他记恨上了应娄,再也不想什么左右逢源的事,转而一心一意效忠黎观月。
到底应娄与匈蓝大皇子谋划了什么、宋栖又是如何提前发觉……黎观月并不十分清楚,毕竟当初她匆匆自江南赶回来后,见到的就是一个眼狠戾、对应娄恨之入骨的谋臣了,借着宋栖这把聪慧又足够狠辣的“刀”,她最后才能干脆利索地扳倒并杀了应娄。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倒是,匈蓝大皇子最后并没有得逞,但是这也够了……
黎观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不住地敲打着桌面,她沉思良久,心中缓缓有了个主意,她唤来手下,吩咐他前去一趟宋栖的居所把人“请”过来。
“宋栖还在京畿吧?”她状若无意地问。
“回殿下,宋栖自与您一同回到京畿后,便一直卧病再床,昏迷了几日才醒,是以贬官的调令一直未送过去。”
黎观月想起似有这么一回事,她在江南时便说要把宋栖踢到边关守疆去,手下的人倒是记得清楚……不过,他一直病着?
“调令先扣下吧,本公主留他还有用,你说他卧病在床……是当初那支毒箭?”
手下恭敬地回道:“似乎他还有其它伤,只是属下们并未查清……”他难得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
“按您的吩咐我们一直盯着他与应娄,只是宋栖的居所中只有他和他的母亲,连一个奴仆都没有,应娄在他受伤养病期间也并未做出什么多余的举动,是以很难弄清楚他受了什么伤。”
应娄忙着整顿手下势力中与他对抗、谋划刺杀的人呢,自然还来不及管宋栖,不过若是等匈蓝人来了,宋栖可就有大用了。
黎观月心中了然,淡淡喝了一口茶,垂下眼睫细细思量,手下安静地立在一旁,虽然不知道长公主为何突然对宋栖起了兴趣,但总归不是赏识。
他曾经亲眼见到宋栖在漫天箭雨中挡在黎观月马车前,私心讲,当时宋栖眼中的焦急、担忧和甘为公主赴死的决心并不假。
片刻后,有人来报,宋栖来了。
他前来的速度有些过快,走进来时还在微微喘着气,一看便知是接到消息便一刻不停地赶来,而黎观月第一眼看见他,就不由得怔住了——
短短几日不见,宋栖便瘦得形销骨立,衣服在他身上都有些略显空荡,他的面色极白,唇色也极淡,更衬得一双眼眸黑亮乌沉。
“见过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等宋栖跪下行礼,黎观月才察觉到,眼前人已经虚弱到连这种动作都受不住,几声闷咳低低地传来,像是心肺受了损伤,就在他抬手时,一道微闪的光晃了一下,黎观月循着看去——
宋栖那两根本该是断指残缺处的地方,已经用金丝勾着的白玉续上了,上好的羊脂白玉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与宋栖本身修长白皙的指节相得益彰。
见黎观月的眼落在上面,宋栖似是被刺了一下,难堪而羞怯地蜷缩了一下手指,像是自卑于自己的残缺和断指处的丑陋,不自觉地想用袖口遮盖住。
黎观月看到了他的小动作,但她最终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并没有其它表示,情也很平静,也没有让他起来,就那么跪着听她讲话,宋栖见她没有什么反应,眼一顿,暗地里轻咬了咬牙,恭敬而顺从地跪好了。
只是下一秒,黎观月的话便让他一下子惊讶地抬起头来——
“宋栖,你还想要留在京畿中吗?”
还不等宋栖反应,黎观月端坐着,面带浅笑,眼幽暗道:“本公主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全看你自己能不能把握住,若是事成了,便许你安稳在京畿侍奉你的生母,若事不成,便如当日所说……”
她的语气慢慢转淡,被宋栖接上:“……殿下吩咐,臣必当竭尽全力。”
啊,她不用猜也知道,宋栖这人对权势欲望极大,野心也不小,怎么会甘愿远离京畿,从此在苦寒边关做个无名小官?
若是她流露出哪怕一丝时机,他也必定会牢牢抓住。
黎观月以为自己是抓住了宋栖贪慕权势的秉性,但她不知道,他不愿离开京畿外出做官,并不是因着什么官位、权力……这一世重来,他的念想只有一个,那就是眼前明月。
为此,宋栖愿意步步钻营、小心谋划,不管黎观月有什么磋磨,他也绝不会有半分犹豫导致错失良机!
眼睫垂下遮住流转的波光,他的眼最后落在自己的两根断指处,宋栖垂着首,脸上的色晦暗不明,却又隐约透露着一丝疯狂。
“那边好,既然你答应得如此痛快……那么,十日后匈蓝来使,他们的大皇子将会代替匈蓝王前来,你作为我朝新贵,便代替本公主操持宴会、接待皇子,必要让其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能做到吗?宋大人。”
笑眯眯地看向对面闻言顿时一脸煞白的宋栖,黎观月放下茶盏,慢条斯理,满意地道。
作者有话说:
公主不是真的要他“卖身”,就是故意羞辱的。前世会心疼美人受辱,今生就要故意戳痛点,然后恰好能利用就直接利用了,不再心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