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昭被张九龄不时纠正,指挥,没多时就烦了。
看到袖手立在那里的千山眉豆,再看进进出出搬了许久的张九龄,她不禁疑惑起来。
莫非先前那碗杏酪,是要她做苦力的报酬?
明明有人手,他偏生要自己来,还要拉着她一起!
谭昭昭暗自腹诽,性格还真是古怪!
张九龄放下书卷,再来查看谭昭昭有无出错,他将两卷书调整了位置,气息沉了些,道:“用心!”
谭昭昭站在那里不动,昂着下巴不服输盯着他,一幅甩手不干了的模样。
张九龄见谭昭昭气鼓鼓瞪圆了眼,不禁轻笑出声,道:“做这点事就觉着累,长安千万里,恐怕连梅岭都翻越不过去。”
谭昭昭才不会被忽悠,道:“翻越梅岭与晒书是两种不同的累,晒书是劳心,翻越梅岭是劳力。我宁愿劳力,亦不愿劳心。”
张九龄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是我想左了,你去歇息吧,余下的我来。”说完,转身回了屋。
眉豆蹬蹬瞪跑上前,焦急地道:“九娘,你怎地忘了,大郎向来不允外人碰他的书卷。”
谭昭昭愣住,怪不得千山没上前帮忙。而她,已经被他归为了自己人。
张九龄搬了书卷出来,眉豆忙退了下去。谭昭昭默然片刻,走上去取书卷,手却被推开了。
“你去歇着。”张九龄淡淡道。
谭昭昭手僵在了半空中,张九龄色疏离,取了书卷,看都未看她,按照书签,将书卷摆放在了木架上。
张九龄不理会谭昭昭,只管进进出出忙碌。木架很快摆满,他前后查看了一遍,进去净房洗漱。
谭昭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廊檐的木板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她干脆坐下来,靠在廊柱上发呆。
“千山。”徐媪的声音传来,谭昭昭忙坐直身望去,看到她提着食盒进了院门,千山迎了上前。
徐媪一打量,哎哟了声,“大郎在晒书呢,真真是辛苦了。”
千山答是,接过了食盒。
徐媪心疼地道:“娘子担心大郎朝食没用好,吩咐我拿了些点心来。大郎晒书劳累,我得回去与娘子说一声,得给大郎补一补。”
徐媪急急忙忙离开了,这时张九龄换了身衣衫出来,谭昭昭忙起了身,冲着他讨好地笑。
张九龄淡淡瞥了她一眼,对上前请示的千山道:“放进去吧,去库房取软囊,胡床胡塌来。”
千山放下食盒走了出去,张九龄负手进屋,谭昭昭犹豫了下,跟着走了进去。
食案上放着金乳酥,金黄油亮,散发着甜甜的乳香,一叠炸得焦脆,洒了胡麻的巨胜奴。一壶煎茶,除此之外,还有一叠杨梅。
张九龄提壶倒茶,不咸不淡道:“辛苦你了,多用一些。”
谭昭昭讪笑,与他那样盘腿坐着,双手接过加了葱姜的茶汤,道谢后放在了一旁。
张九龄顿了下,很是敏锐问道:“不喜欢吃?”
谭昭昭道:“我没做事,还不饿。”
张九龄掀了掀眉,凉凉道:“九娘劳心,如何就没做事了?”
谭昭昭想了下,干脆直接赔了不是,“是我的不是,大郎莫怪。”
张九龄色缓和了些,微笑道:“能屈能伸,九娘是能做大事之人。”
又被嘲讽了,谭昭昭忍了又忍,伸手去拿杨梅。
杨梅看上去紫红新鲜,吃起来酸中略带些甜,谭昭昭吃了一个,就没再去碰。
张九龄放下茶盏,将金乳酥推到了谭昭昭面前,缓缓道:“你先前说,我能考中功名,前途无量。这句话不对。”
谭昭昭眨了下眼睛,不解望着他。
张九龄道:“考中进士,与前途并无多大的干系。朝廷选官,并不看中科举成绩。”
他的声音平平,面色如往常那样沉静。
谭昭昭感到说不出的滋味,她只看到了历史上张九龄的成功,并未深思过,他能位极人臣之路的艰辛。
大唐国力强盛,天下英才不知凡几。
如今朝廷派官,主要还看门第,以及举荐。
张九龄不过是来自偏僻贫瘠的韶州寒门,在权贵世家豪门遍地的长安,如一滴水入了海般,不起半点波澜。
“故此我要早些入长安,这条路,崎岖坎坷。”
谭昭昭明白,张九龄所言的崎岖,并非赶路的辛苦,而是出人头地的艰难。
张九龄涩然道:“九娘,你莫要看,不好看。”
谭昭昭沉默了半晌,问道:“大郎为何要走这条千辛万苦之路?”
张九龄声音沉静有力,答道:“苟利国家,不求富贵!”
谭昭昭鼻子莫名酸楚,他有报效家国的凌云壮志,往上爬的姿态,并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