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斗场的老板在重重护卫下探出那一张赘肉横生的圆脸,眼底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他和城主的关系早就已经闹得不太愉快,只是碍于对方手里掌握着地狱城的绝大部分资源和主要武装力量,而不得不选择低头。
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嚷了几句:“你们还在等什么,别管我,快去救城主!”
由于伪装得太过刻意,如同地狱城内那些街头卖唱的流浪艺人,就连郑云都回头看了他一眼。
城主就等着这样的机会。
他顾不上从胸口凹陷处传来的钝痛,也不管口腔之中越发浓厚刺鼻的血腥气息,手脚并用着往另一侧爬去,然而才刚爬出半米远,他的右脚踝却骤然传来碾压般的剧痛。
紧接着是另一只脚。
城主疼得浑身发颤,视野阵阵发黑,他的两只脚都被郑云踩碎了。
“你要去哪里?”郑云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目光流露出冰冷的嘲讽,“我们应该还没有聊完。”
听见这话,城主有些涣散的瞳孔骤然一缩,终于浮现出惊恐之色,强烈的痛苦与绝望交织,让他的五官开始变得扭曲,犹如恶鬼。
阿冻被吓到了。
他过去生活在和平世界,后来又在零号污染区那样不见人迹的地方生活了很长时间,重新回归人类文明才不到半年,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见过如此惊悚的表情。
这让他从刚才发现郑云变成了陌生样子的愣怔中猛然回,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那些能够抑制污染物活性的子弹也纷纷发射出膛,向着他们的方向破空而来。
阿冻睁大了眼。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变回自己最初的形态,向着上下左右迅速汹涌蔓延,形成色彩斑斓的高墙,将郑云挡在了身后。
*****
地狱城光鲜亮丽的背后,同样有许多阴暗小巷。
尤其是西面住宅区,随着居住人口越来越多,不断进行着分割剩余空间的改造,路况因此越来越复杂。
阿冻虽然并不清楚这些历史原因,但他先前变回原形的时候,曾从高处看见西边楼房的重叠密集,觉得应该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于是他带着郑云逃到了这里。
找了个没人住的破旧空房,他将青年放了下来。
郑云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距离咬破容器过去了将近四十分钟,他能感受到自己的体内已经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白色纤虫,就如同一座快要被吃空的山。
那些家伙啃食着他的经,让他眼前浮现出或这样或那样的幻觉片段,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关于过去的,比如温馨的家庭晚餐,临别时妹妹的笑脸,父母站在基地城墙上朝自己挥手的情景,诸如此类。
五年前地狱城主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明明骨子里已经是烂透了的阴险狡诈,却戴着伪装的面具,利用和他父母是过往朋友的关系,骗取了两人的信任。
在这之后则是风险转嫁,说好是合作的生意,最终赚到的只有城主,被追杀的则是他的父母——到最后更是全家都被杀死了。
当时他远在黑塔求学,得知消息的时候只觉得天崩地裂,无比希望自己是在做噩梦。
从那时候开始,他再也没有了别的追求,每一天都是为了复仇而过。
调查原因,找到直接凶手,设计杀死了那些人渣;然后又查明了罪魁祸首,做好准备功夫,改容换面潜入地狱城。
他原本是打算在城主出席角斗场的当天,在赛场上将他杀死,只不过与阿冻的偶然相遇,让他改变了计划,提前实现目标。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郑云话音未落,便重重咳嗽一声,随着血沫飞出的,还有无数扭动的小虫子。
他的余光瞥见,眼里浮现出厌恶之色。
“你不该带我走。”郑云冷冷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我原本就没打算活着离开斗兽场,我要拉更多的人陪葬,而不是在这里等死,像个悲哀的傻子!”
阿冻:“……”
郑云:“怎么不说话?”
阿冻嘴唇抖了抖,难过道:“你不是我认识的郑云吧?”
郑云:“……”
虽然是反问句,但阿冻的眼却好像还怀有着一丝希冀。
郑云眉头紧皱,觉得心里不舒服极了。
此刻的他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其中的缘由,并不知道是因为这几天阿冻给他带去了慰藉,却一直都是在透过他看着别人,由此造成他内心的落差与不平衡。
“……当然不是。”郑云的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你居然真信了?那么粗劣的谎话,你的脑子都装的什么东西?”
阿冻咬了咬下唇:“可你明明认识我。”
郑云嗤笑一声:“那不过是放在柜子里吃灰的东西,我看了两眼,记住了而已。郑云早在百年前就死掉了,被变成污染物的羊群撕得粉碎,连一点残骸都没有剩下。”
阿冻浑身一颤,虽然其实早在最开始就没抱太大希望,可在经历过“郑云”带来的惊喜与失望以后,这个消息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难以承受。
就好像是猛然之间清楚认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真是孤身一人了……不,甚至连人都不是,而是变成了被人类文明所排斥和厌恶的污染物。
如果他还想要与他人建立联系,就只能不断伪装,不被发现,永远活在谎言之下,战战兢兢保守秘密。
这样想着,酸涩的感觉迅速席卷内心,化作排山倒海的巨浪,无意识中,阿冻更为用力地咬着下唇,仿佛是某种情绪的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