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隔得再久,她也不会觉得宁姨陌生。
宁语眼中含泪,她轻柔地拍了拍温然的手背,摇了摇头:“什么对不起,不要说这种话,外面天寒,快进来坐。”
宁语牵着温然一路走进她的院子,温然仔细地看着江家的一景一物,与记忆中有些不同,但又有很多相同的地方。
比如园子里那两棵梨树,从前一到梨子成熟时,她就会爬上树去摘果子,然后把摘下来最大最甜的那个给宁姨吃,又会故意挑一个看起来就很酸的梨子,和宁姨一起去诓骗江伯父吃下去,至于剩下的梨子,江易安会拿糕点跟她换……
江易安,是江伯父和宁姨的儿子,比她小一岁,但从不愿喊她姐姐,每喊她一次小然,就要被宁姨教训一次。
温然看着那棵梨树,不由想到那个脑袋圆圆的家伙,她对江易安的印象还是很模糊,他现在应该十五六岁,是个少年人了。
温然这么想着,院子外面响起一阵吵闹声,有一个少年嚷嚷着跑了进来:“娘!爹要拿藤条抽我!你快帮我!”
少年风风火火地冲进院子里,他正要一股脑躲到宁语的身后,目光一瞥却看见宁语身旁站着一个姑娘家,姿容清丽出众,一双眼睛有些红,像是哭过似的,现下正有些好地望着他,她身侧一旁还站着一位个子很高长得很俊的郎君,看着有些不好惹。
江易安没想到有外人在场,他轻咳一声,立刻收敛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平稳下来:“娘,这两位是……”
宁语瞪了他一眼,看向温然的瞬间目光又柔了下来:“看来你是不记得了,这是你简姐姐,你以前小时候不是最爱跟在她身后玩闹吗?这位是陆公子,是她夫君。”
简姐姐?
江易安一时还真没想起来这位简姐姐是谁,还没待他想清楚,院门处有人正拎着藤条走进来,那人一身蓝锦长衫,面容端方,手中那根藤条和他的温文气质格格不入,他面色冷然,眼中还有怒气。
宁语一瞧,就知道江盛这是要教训儿子了,她赶忙上前道:“先别急着教训他,今日家里来人了。”
江盛注意到温然和陆彦的存在,他深呼一口气,将藤条交给小厮:“这两位是……”
宁语低声解释,江盛动作一顿,他色露出明显的讶异,他看向温然,依稀在温然的眉眼间寻到往昔的模样,他眉梢露了喜意,但不似宁语那么情绪外露。
江盛上前,他语气感慨:“真是光阴似箭,我记得你当年走的时候还只有这么高,现在都成婚嫁人了。这次过来是办什么要紧事吗?你们打算在这里留几日?”
今日之行在计划之外,温然不知陆彦打不打算留下,她侧头看了一眼陆彦,陆彦勾了勾她的手指,替她回答:“阿然难得带我来见你们一面,我们打算在此地留三日,只是不知是否有打扰到你们?”
三日时间并不长,但比起刚到此处就要离开,能在这里留三日已是很好。
温然眼眸一亮。
江盛自然注意到她与陆彦之间的小动作,他看得出两人感情不错,宁语上前挽住温然的胳膊:“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们在这里住多久我们都欢迎,好了,都别在外面说话了,快些进屋。”
宁语挽着温然走在最前面,江盛和陆彦走在其后,江盛走时瞥了一眼江易安,江易安把脖子一缩,尽量和他爹拉开最大的距离。
宁语多年未见温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她也想知道温然这些年在温府过得如何,温然报喜不报忧,她没有说出自己当年落水失忆一事。
但宁语怎么会看不出?
温然的性子比从前那般肆意活泼要相差许多,她变得如今这么端庄持静,宁语自然不信她这些年过得万事如意。
温然不想她担心,宁语也不深问,她看了一眼在侧间和江盛说话的陆彦,低声问道:“你们成婚多久了?他待你如何?”
“我们是今年八月初成的婚,他待我很好,宁姨不觉得他眼熟吗?”温然问道。
“眼熟?我之前见过他?”宁语诧异道,她仔细看了陆彦一会儿,越发觉得像是在何处见过:“你不提还好,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眼熟,就是想不起来……”
“宁姨可还记得我离开的那年,经常去见一个少年,他双腿不良于行,一开始坐在轮椅上,有一次吴家小郎说他的不是,我还动手打了吴家小郎。”温然提醒道。
陆彦告诉过她这些事情,如今温然记忆不全,但她依稀能想起一些,只是不如在江家的记忆这般鲜明。
“吴家小郎……”宁语沉思半晌,她在记忆中搜寻,很快寻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身影,“竟是他吗?你与他竟如此有缘?我还记得当年你走得匆忙,似乎没来得及与他告别,他还来此处寻了你,听说你去了京城,他当时好像很失落。”
当年温秉丞来得急,走得也急,温然是他女儿,江盛和宁语也不能真的阻拦他带走温然。
温然不告而别,陆彦一开始并不知此事,直到小姑娘接连两日都没去寻他,他才意识到不对。
宁语如此说,温然不由看向陆彦,陆彦与她说过此事,一言带过,不曾强调他的情绪如何,但在宁语描述的过往中,他似乎对于她的离去很失落。
许是温然探究的目光太实质,陆彦说话的间隙抬头朝着她看过去,温然刚与他对视上,江易安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直接挡在两人中间,声音高昂地道:“我想起来,你是那个与我有娃娃亲的小然妹妹。”
江易安说完,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陆彦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少年,娃娃亲?小然妹妹?
江易安忽然觉得背后有点凉。
宁语狠狠瞪了一眼儿子,她忽然觉得刚刚不应该拦江盛,这小子是要狠狠地揍上一次,真是不分场合地瞎说话。
“什么妹妹,你比小然还要小上一岁,你该喊她姐姐才是。还有,什么娃娃亲?那是我们长辈从前的玩笑话,亏你还记得拿出来说。”宁语反驳道。
江易安刚刚太激动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根本不敢回头看江盛的脸色,他一边往后退一边说:“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功课没完成,我先去书房了。”说着就要往外跑。
江盛淡淡地喊了他一声:“江易安。”
江易安身上的皮一紧,他从父亲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极大的怒气,他乖乖转身看向江盛:“爹,您有什么事吗?”
“过来,坐下。”江盛指了指他身旁不远处的座椅。
江易安心里哀嚎,面上不敢露出半分:“好。”
江易安被江盛彻底镇压住,之后不敢再乱吭一声。
江盛与陆彦多是在议论一些朝廷的政策,陆彦博通经籍剖玄析微,江盛也有自己的见解,两人有来有回,更像是在辩论。
江易安一开始对他们的话题不感兴趣,他以为又要像从前一样听父亲“念经”,但听着听着,他不由听得入,陆彦深入浅出,将那些深文大义说得通俗易懂,同时用自己多年的见闻佐证他的观点,他说话有条有理,并不枯燥。
江易安有时忍不住插进去几句话,陆彦会很耐心地解答他的疑问,江盛难得见到自己儿子如此好学,他看向陆彦的目光更为欣赏。
江盛看得出,陆彦的才学远在他之上,但他不清高自傲,深知民生不易,毕竟是陆老先生教出来的学生,自然不会是凡夫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