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佟雪一边安排人给工作人员送酸奶、零食什么的,一边给助理留了拍照的空间——要不是张原对剧组管理严格,除了做宣传,都不让记者进来,她这里应该是直接带记者进来的。
现在只能自己拍照,事后再安排人发新闻了。
看起来,两人是真的打算认真炒一次绯闻了,说说笑笑,都很敬业的样子。
他们说说笑笑的时候,其他工作人员虽然是在为下午的戏做准备,却还是分了一点儿注意力, 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想着吃瓜。就连张原都过去说了几句话,尽到了圈内熟人的客套。
只有李海伦,按道理来说他和佟雪应该挺熟的,这个时候该去交际交际——《观音》这部戏里,李海伦的镜头成就了佟雪,让她得以翻红。但反过来说,镜头里的佟雪也成就了李海伦,让他能够在行内声名鹊起。
这对于他这样的年轻人来说,是最重要的一步。
他们其实是相互成就的关系。
所以,哪怕他们并不那么亲近,也应该做出亲近的样子,然后就可以在圈内互相借用人脉、资源了。
圈内讲究这些,一些东西都是这样慢慢经营起来的。
然而李海伦就是不动,他见程程吃完饭了,还朝她招了招手,把她叫到身边,一起看布置好的景——今天下午,程程可能就要杀青了,主要的戏就三场,一场是关卫民纠缠田月月,一场是关卫民的母亲找到田月月威胁她,以及最后的,田月月之死。
换成别人不见得这么快杀青,毕竟电影的要求会高一些。但以程程之前表现出来的演技,没有人觉得这些戏会有问题。李海伦找程程来,是为了确定田月月自杀时的镜头,田月月自杀是投水,整个过程具有象征意义,又要有美感,李海伦自己做了分镜头,为了呈现出他设计的分镜头,程程得配合他。
李海伦只说了一遍,程程就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理解他不是问题,但她另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她看着他:“李师兄,你这完全把我当道具用了啊...‘田月月’是我的角色,可不是你的——”
“就是这样,小李就有这种习惯,把镜头里的演员当成是他的工具,掌控欲太强了!他以后一定会转行做导演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佟雪走了过来,笑着打断了程程。
摄影师转导演,在业内并不罕见,说这个倒也不是问题。
程程本来还有想说的,这个时候也不好继续说了,只点头问好了一下,叫了一声‘佟雪姐’。
佟雪的目光在程程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又转向了李海伦,以一种熟悉又随意的口吻问他:“这是你的小师妹,京影的?今年多大了?...圈子里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压力好大。”
仿佛是女强人在示弱爱娇,对于年轻的男孩儿是很有吸引力的。
而李海伦只想到了佟雪四年前演过的一个角色,第一个念头是表演偷懒了,直接用了之前一个角色的表演方法。
他觉得有点儿好笑,但没有直接笑出来,端着对程程示意:“先去准备,张导一会儿要叫开工了...你不愿意那么演,到时候先按你自己的演法演一遍,我们用不同的演法多拍几条也可以。”
佟雪以一个女演员的洞见,分明察觉到了此刻的微妙——她印象中的李海伦应该是绝不会放弃掌控演员的,在拍摄《观音》的时候,她是大明星,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摄影,他却一点儿让步的意思都没有。
最后,他靠美的不像话的镜头让她妥协了。
她退后了一点点,退到了乔迪身边,视线还一直停在程程身上,看她为接下来的戏做准备。乔迪在一旁有点儿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怎么样,碰钉子了?我觉得吧,人李海伦审美非常高的,小师妹确实好看——怎么突然对个小摄影感兴趣了?大有哥告诉你李铮导演和李海伦的关系了?”
最后那个是乔迪猜的,但他觉得自己没猜错。
佟雪在圈子里很出名的一点就是总是会想办法抓住能抓的机会,她的野心明明白白——不过这也没什么,圈子里的演员,绝大多数都是这种类型,大多数也只有有这份心性,才能出头。
她也不是要靠勾搭小弟弟搭上老一辈高端圈子,只不过是借这种事做个由头而已,有点儿像是商场上搞活动,用赠送的餐具,吸引商场外的人走进商场,选购比较贵的电器。
圈子里很多桃色交易也基本上是这个套路,一些很大的项目,里面牵扯了多少利益?怎么可能因为某个演员和某个主创人员,或者和所有主创人员,乃至后面的金主睡了,就获得了重要角色。
投入项目中的钱是多少,想要睡美女的话,这份钱不知道能睡多少了!
说到底,那就是个搭头。只有竞争对手们别的方面都差不多的时候,别人狠不下这个心,你能狠下这个心,才能发挥作用。
不一会儿,张原让所有人开工。程程前面的戏完成的很快,关卫民纠缠田月月,关卫民的妈妈威胁田月月,对于早就沉浸到田月月这个角色里的程程,一点儿难度也没有。
小时候的经历让她对强权有阴影,当关卫民的妈妈威胁田月月后,因为害怕,也因为她要保护安思北,她决定去死。
如果这部戏讲的是田月月的故事,中间肯定得拍很多过渡的内容,但这部戏是一场安思北对关卫民的复仇,所以就略过了。只有从背景设计显示了一些端倪,让人知道田月月不止一次被关卫民的母亲威胁。与此同时,她持续被关卫民纠缠,身边一些长辈,一些父母曾经的同事,都给她做‘思想工作’。
最后一场戏,‘田月月’要死了,她是投水死的。
投水而死是凄美的意向,选择这个死法本身就说明了田月月这个人物的象征意义。
偏僻的湖边,穿挂颈红裙的年轻女孩儿——这条裙子是安思北去年买来送她的,但因为实在是太扎眼了,怕被人说‘骚’,她想穿,但一直没穿。她现在决定要去死了,一点儿也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了,所以她穿上了最想穿的红裙。
程程是慢慢走进冰凉的湖水里的,现在是冬天,冷的够呛,但程程一点儿没表现出来。这个时候她需要做出的其实不是‘真实的表演’,而是一场艺术化的死亡。在慢慢走向湖底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期末大戏时她饰演的‘鸣凤’。
‘鸣凤’也是投水而死的。
鸣凤其实和田月月有相似之处,她们都受到了强迫,都因为不愿意,选择了干干净净地去死。她们的区别是,鸣凤要更加卑微,这和她丫鬟的身份有关,她始终想的是,爱一个人是要为一个人铺路的,只要那个人能平平顺顺的就好。
所以她没有想过真的和觉慧在一起,哪怕没有人强迫她去做妾,她也不会嫁给觉慧,她觉得觉慧应该娶一个更好的女子。这个女子读过书,知书达理,和觉慧身份相当,嫁给他不会给他带来一点儿麻烦,还能帮到他,让他得到所有亲友的祝福。
田月月内心深处却深知安思北爱自己,他们在一起也没有任何问题。不过她保护安思北的心,和鸣凤想要为觉慧铺路的心是一样的。
本来程程应该就这样静静地走下去,直到湖水淹没她才对。但她想到了鸣凤,忽然低低地喊:“思北。”
大声一些:“思北。”
高声喊道:“思北——”
“你怎么不来啊——”如诉如泣,像是彻夜歌唱的鸟儿,要呕出鲜血。
安思北人在军营,当然来不了,他如果在田月月身边,故事就不会是这个故事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了得啊,第一次演戏就能演的这么好了...钟姐你看,是不是有点儿你刚出来时的样子了。”乔迪看的有意思了,问一旁的钟斯咏。
钟斯咏比乔迪只大一岁,但早出道了好几年,因为她入行真的太早了!十五岁时就给人家做模特拍挂历,十七岁时演了第一个角色,所以才说她三十几岁的人,出道有近二十年。
钟斯咏点了一支烟,缓缓地抽着,烟雾里笑着摇了摇头:“不像,我年轻时演不出这种角色,说不定现在也演不出......”
笃定自己是被爱着的,这很简单,这也很难。钟斯咏为情所困半生,终其一生也想演出这个,但最终也没能演出来——她想要被爱,又不相信自己能够被爱,说服不了自己,所以演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