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德秋嘴唇颤了颤,半晌,挤出一个单音节:“是……”
沈潮生:“你我既为师徒,那么日后也以师徒之情相处。你不必把我当父亲,我也不会将你当儿子——早在拜入暮白山时,我便已经斩断了凡间尘缘。”
“若是你我父子身份曝光,那么你我之间便必须有一个离开暮白山。”
思绪一转,回到现在,沈德秋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对列松吼出声的那句话有些没有控制好的情绪。他愣了愣,同时后知后觉的,有些惊慌的抬头看向列松。
但那高大的青年丝毫不在意沈德秋的话。
他依旧揽着沈德秋肩膀,宽厚手掌揉了揉少年的后脑勺,将他的头发揉成鸡窝头,声音轻快:“嗐,我那是因为有剑骨加成。”
“若是没有了剑骨,我哪里有我们镜流厉害是不是?这么年轻就能斩杀大魔了,再过几年那还得了?嚯,简直就是我们师父的年轻翻版!”
尽管心里嚷嚷着要讨厌列松,但被列松这样一夸,沈德秋又难以自制的感到些许不好意思。他挣扎着从列松怀里逃出来,理了理自己被揉乱的头发,板起脸:“师兄,你不要揉我头发,我头发都被揉乱了。”
列松眨了眨眼,满脸无辜色。
他举起两只手做投降状,“好嘛,不揉不揉,我们小镜流长大了,是大孩子了,要注意形象。”
沈德秋原本还有些害羞的心情,却因为列松的这句话,再次升起点点愤怒。他扭过身去闷头往前走,不再搭理笑嘻嘻的列松,只觉得对方烦得要命。
总是这样把他当小孩子看,明明都那么大的人了,仗着那张女人似的脸,撒娇耍赖起来从来都是一副毫无压力的样子。沈德秋有时候真的很想拽着列松的衣领大声告诉他自己和师父才不是什么普通师徒——他是师父的亲生儿子!他和师父才是整个暮白山最亲近的人!
但是这种场景沈德秋只敢在自己心里想想。
沈潮生作为师父,其实亲自来教导他们剑术的时候并不多。因为他还兼任掌门之职,要管理整个暮白山,平时主要负责沈德秋和远山长功课的是列松。
他以为自己成为父亲的亲传弟子,就会和父亲变得更加亲近——但事实上,完全没有。
帮沈潮生打理杂事的弟子是列松。
帮沈潮生教小弟子的是列松。
和沈潮生一块儿出席正道大会的是列松。
就连每年一次招收新弟子的大典,能站在沈潮生身边的还是列松。
他和远山长就像两个后妈生的,除了每月月底会被沈潮生抽查一次功课,偶尔出门做完任务回山要去沈潮生那边报告一下之外,平时根本就没有什么机会接触沈潮生。
但沈潮生甚至还记得列松生辰。
时至今日沈德秋都还记得,自己入门第一年,半夜问心回来,撞见沈潮生在后院给列松煮长寿面。可是他自从进暮白山后,就再也没有过过生辰了——这让沈德秋不禁开始想家,尤其想念疼爱自己的娘亲和一母同胞关系要好的妹妹。
如果当初没有赌气离家出走拜入暮白山,那么他现在就还是太原沈家的大少爷。
也永远不会知道,他那个仙亲爹其实连他生日和名字都不知道。
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重叠,让沈德秋很难不去怨恨列松。理智上他知道大师兄没有错,大师兄根本不知道他是师父的亲生儿子,但情感上,沈德秋很难亲近列松——无论列松对他多好。
回房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后,沈德秋前往师父的房间,向师父汇报此次任务的全过程。
此次下山,他们原本是前去太原附近处理一只天人阶的魔。但到了地方,和那只魔交手之后,才发现那只魔根本不是什么天人阶,而是已经达到了大魔的实力!
不过好在有几名师兄随行,众人一起布下阵法,最终由沈德秋斩下致命一击,杀死了大魔。
他将整个过程据实汇报,没有半分隐藏。汇报完后便低头看着自己鞋尖,听见头顶传来沈潮生威严的声音:“就这些?”
沈德秋:“就……就这些了。”
沈潮生皱眉,略带不满:“你没有别的事情要和我坦白吗?”
沈德秋眉心一跳,心脏跳动的频率都比平时更快了几分。他完全不敢抬头,生怕自己一抬头,就让沈潮生发现自己的心虚。
强撑着一口气,沈德秋依旧回答:“没有,此次任务的全部过程,弟子已完全上报,绝无半分遗……”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脸上骤然一阵火辣,整张脸被打得偏向一边。
脑瓜子嗡嗡作响,沈德秋完全蒙住,嘴巴里后知后觉尝到一点血腥味。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沈潮生打了一巴掌。
沈潮生垂眼,居高临下望着他,露出失望色:“我以为你会是个修道的好苗子——无论如何,你身体里至少流着一半我的血。”
“早在你入门的时候我就说过,修行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且没有任何捷径可言,不要想着偷奸耍滑。”
沈德秋嘴唇微微颤抖,半晌,挤出一句:“我没有……”
“没有?是没有偷奸耍滑?还是没有偷偷回沈家看望你娘和妹妹?没有用术法震慑那些明里暗里觊觎沈家家产想要欺负孤女寡母的旁支?没有用摄魂术调查妹妹未婚夫的底细?”
“镜流,我告诫过你很多次了——修行修行,头一件事就是要斩断尘缘。你看看你在干什么?下趟山,揽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凡尘因果回来阻碍修行,你可真是‘努力’啊。”
沈德秋低头不语,父亲的话传进他耳朵里时好像隔了一层纱,他的半边脸都已经肿了起来,脑子里全是细微回荡的耳鸣声。
毫无征兆的,列松的脸跃入脑海。
沈德秋嘴巴微微张开,声音轻轻:“如果今天犯错的是大师兄,您也会这样呵斥责打他吗?”
“列松?”沈潮生眉头一拢,旋即嗤笑,“列松从来不会犯这种错!”
“你但凡能有列松一半的悟性,我也不至于为你如此伤!”
“自己去私寡池悔过,天亮之前不许出来!”
私寡池,位于缺弊塔外塔和内塔的缝隙之间,是比窥心流源头更加狰狞可怕的地方。沈德秋光是踏入窥心流源头的边缘,两条腿就已经被腐蚀得没有一块好肉。
若是进了私寡池,只怕全身上下的皮肉骨头都要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