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酆都服侍东岳大帝多年,也见过恶鬼无数。但坏脾气没耐心如徐存湛这样的,实在罕见。
三庭霎时收敛了自己心中的不耐,老老实实低头弓腰走在前面带路,后背和臀部的伤口给他激出了一层冷汗。
一路上徐存湛都捂着陈邻的眼睛,理由是三庭被烧得很难看,她看了肯定要做噩梦。
陈邻还是挺怕做噩梦的。自从穿越过来之后她就总是做噩梦,现如今好不容易靠着商枝的药,偶尔能睡个好觉了,陈邻一点也不想去作死,再看什么噩梦素材。
为了让陈邻相信三庭真的被烧得很难看,徐存湛在她耳边不断念着人被烧伤的丑样子,语速又快说话又轻,跟和尚念经似的。三庭听得脸部肌肉直抽抽,一时间连背上的疼痛都忘记了。
但他已经领教过徐存湛的脾气和耐心了,只敢心里生气却不敢说出来。
三人最终进入东岳大帝生活的主殿,三庭在宫殿入口叩拜后离开。徐存湛则等三庭走远了才松开手,陈邻眼前终于得见光明。
不等陈邻松口气,徐存湛又弯腰凑到她眼前:“我刚刚怕吓到你,给你捂了一路的眼睛呢!”
陈邻:“……谢谢?”
徐存湛颔首,颇为骄傲:“不客气。”
说完这句话后他牵了陈邻的手,心情很好的走入宫殿。陈邻意识到他为什么高兴,顿时只觉得好笑,但在好笑之余,又觉得徐存湛这样——
怪可爱的。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徐存湛这么好哄的大漂亮啊?
进入宫殿内,也终于看见了那位高高在上的东岳大帝。对方的体型有些超乎陈邻预料,她一直觉得徐存湛就已经够大只了,但窝在王座里色平静的东岳大帝,却要更加高大浑厚,远看简直像一座小山。
他垂眼,黑眼圈很重,眼珠子盯着人时不自觉让人起鸡皮疙瘩。
第一眼东岳大帝看的是陈邻——他‘咦’了一瞬,歪过脑袋,面上露出几分困惑。
陈邻一听这个语气词就紧张,“我脸上有东西?”
东岳大帝摇头:“哦……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怪,我也见过无数死者,但从未见过命运被人扰乱至此的——还真是稀。”
“算了,这也不重要。暮白山的问罪人,你想要我的转魂珠?”
东岳大帝慢吞吞把目光移到徐存湛身上。徐存湛惯来很勇,哪怕是和东岳大帝对视,脸上仍旧挂着礼貌的微笑,回答:“不是想要,而是我必须要拿到。”
东岳大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唔,你想要的话,也不是不能给你。只不过转魂珠并不在我的宝库里,而是在走马灯里。”
“转魂珠毕竟是用来融合生魂的东西,于我无用,我平时也没地方搁它,就让人收进走马灯里了。”
陈邻听得一头雾水,下意识转头求助徐存湛:“走马灯是什么东西?是我知道的那个走马灯吗?”
她只知道人死之前会看见走马灯。
徐存湛眉头一皱,“是酆都的一个大转筒,人死之前所看见的走马灯都在里面……你是故意的吧?!”
最后一句话是在质问东岳大帝,徐存湛抬眼望过去时色已然有几分不耐。东岳大帝叹了一口气,摊开双手:“我何必骗你呢?”
“更何况我也知道你,暮白山的问罪人。暮白山不止一个问罪人,但能全天下都闻风丧胆的问罪人只有一个,我为什么要自讨苦吃骗你呢?”
徐存湛之所以令全天下都闻风丧胆,可不只是因为他强得可怕。
他的脾气也挺可怕的。
暮白山身为名门正派标杆,培养出来的弟子虽然不近人情,但在除魔救人这件事情上却有着天然的责任心。千百年来,暮白山只出过徐存湛这么一个葩——
在九岭山杀千象,把千象挟持的一城之人一块儿也用剑气做了个刮皮服务。事后虽然大部分人都救了回来,但来感谢徐存湛的人却一个也没有,从此恨上徐存湛的人倒是不少。
徐存湛也因此一战成名,变成了大家口中那个【脾气很不好】【如果敌人抓了人质就会把人质一起干掉】【心情不好的时候会随机选几个邪修去死】的暮白山剑疯子。
就连东岳大帝远在酆都,也对徐存湛糟糕的名声略有耳闻。
和东岳大帝惆怅的脸对视,徐存湛越发烦躁。他握紧陈邻的手摩挲了一下,陈邻在想事情,没察觉徐存湛的小动作。
陈邻:“那这么说的话,我们要去走马灯里把转魂丹找出来?”
徐存湛:“我去找。”
陈邻立刻跟了一句:“那我也……”
“你不能去!”徐存湛语速很快,甚至头一次对陈邻用上了近乎急躁的语气。
陈邻愣了愣——徐存湛偏过头看她,喉结轻轻一滚,再开口时,声音缓和不少。
他压低声音,道:“里面有点危险,你进去了我还要分心照顾你。就在外面等我,只是区区走马灯而已,我很快就出来了。”
陈邻完全不明白‘走马灯’是什么样的存在。
徐存湛说它有点危险,陈邻就先给‘走马灯’打上了危险的标签。她松开徐存湛的手,明亮双眸眼巴巴望着他——徐存湛被她这样盯着,忽然间有点难受,想要再像之前那样伸手把她眼睛蒙住。
只要不看这双眼睛。
只要这双眼睛,不再这样注视着他,他就不会……
不会怎么样?
心脏鼓胀起来,声音撞到耳膜,嗡鸣声迟缓回旋。
之前那种莫名的情绪再度涌上来,是徐存湛无法理解的情绪,就像一个不认字的人对着象形文字那样,明明看着非常熟悉,似乎可以联想到自己生活中的某样东西——
但就是认不出来。
徐存湛先移开了目光。他把陈邻留在东岳大帝的宫殿里,再三叮嘱陈邻不要乱跑就在这里等他,他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