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胡说八道哭得一直打嗝的陈邻给背回客栈,徐存湛摸了摸自己衣领子,果然在衣领和肩膀上摸到大片濡湿。
破天荒的,他居然并不生气。
比起生气,反倒是无奈的情绪更多一些。
他看了眼被扔到床上的陈邻,她脑袋一挨转头,便卷着被子闭眼睡觉。
无论是在他背上哭诉,还是被带回客栈——虽然一路上都话很多,但徐存湛也忍不住想:陈邻其实挺乖的。
她只是嘴上碎碎念,但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大动作,也不闹也不推人。
更没有像之前在有苏那样,凑上来亲他。
徐存湛蹲在床边,看着床上闭眼熟睡的陈邻。
商枝给的药好像很好用,最近陈邻都不做噩梦了,睡得又香甜又沉稳。
她睡着睡着,翻了个身,把被子踢开。那张床不算太大,陈邻翻过身来,一只手臂摊开,搭在床沿,手没有地方放了,垂在床边。
屋里没有点灯,月光铺了一层,笼着陈邻那只越过床沿垂悬空中的手。
她瘦,骨节又抽条,给人的感觉就是没什么肉,瓷白匀称的手腕线条一直往下勾画出细长手指,素净的色彩又即刻被涂得花花绿绿的指甲打破,骤然活泼起来。
徐存湛从蹲着换成坐在地面,手指拨弄了一下陈邻垂在床沿外的手指。
那纤细的手指很轻的,随着他的拨弄,晃了两下。
太瘦了。
徐存湛脑子里冒出这样的念头——他伸手去捏了下少女那截骨头明显的手腕,然后又捏捏圆钝的指尖。
陈邻指甲留得不长,为了涂指甲油而特意修剪过,没有什么棱角。
徐存湛原本只是捏着她的指尖,低眼默不作声看了一会儿后,他忽然整只手贴上陈邻掌心,十指相扣。灵台里悄无声息又多出来了别的东西,这次是调色盘和一大把画笔。
画笔还算干净,但调色盘上却糊着各种不同颜色。那些颜色交融后又被调和出新的颜色,铺陈开,浅浅的一层。
徐存湛伸手去碰调色盘,也触碰到调色盘里的记忆。
是在画室。
木屑,炭笔,色彩颜料,气味交叠,浑浊混乱。
被画架围起来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半身赤/裸石膏像,肌肉块块分明又标准。角落的空调还在运作,吹的是暖风,热意将室内气味捂得更浓,更闷。
徐存湛目光一扫,找到了窝在角落里的陈邻。
他根据陈邻身上的羽绒服和咖色格子围巾,猜测眼下应该是冬天。
陈邻裹得严实,下巴和嘴唇都被围巾淹没,只露出鼻子和眼睛,还没染色的头发才长过肩膀,发尾微微打着卷。
她色有些疲倦,眼睫低垂,迟钝又懵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没睡醒,但手下动作却一点没慢,握着素描笔打阴影调子,排线轻快又整齐。
少女伸手时衣袖爬上去一截,露出细瘦手腕,灵活的打转。
她画石膏像,徐存湛就抱剑站在画架面前,看着她画石膏像。
一坐就是五六个小时,反复练习,她在中途打了好几个哈欠,但是没挪位置,也没休息。直到有人敲她身后的窗户,敲了十来下,陈邻恍然回,迷迷瞪瞪转头,隔着起了层白雾的窗户,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她扶着椅子慢吞吞站起来,挪到窗户边,把窗户打开一条缝。
冷风从那道缝隙里吹进来,吹得陈邻直吸鼻子,糊着炭笔灰的两手缩进袖子里,把袖口蹭得乌黑。
周莉用手指戳了戳陈邻的额头,“都九点了,你要饿死自己啊?走去吃饭了!”
陈邻被戳得原地晃了晃,但很快又站稳,温吞应了声好。
她把窗户关好,转身从画架缝隙间挪出去,走得东倒西歪,像一只小企鹅。
走出画室,迎面扑来冷风。
陈邻在原地跺了跺脚,羽绒服包裹的身体被冻得发麻。她吸了吸鼻子,半张脸闷在围巾里,眼眶红红的,声音软和:“这个点了,吃什么啊?”
周莉:“点外卖啊,我点了炸酱面。”
陈邻看了眼走廊窗户外面的飞雪,说:“杂酱面不会被冻成坨子吗?”
周莉回答,“人家肯定会自己做好保暖的啦。我书包里有热水袋要不要?”
“要!”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热水袋,塞进陈邻羽绒服口袋里,然后两个人——陈邻捂右手,周莉捂左手,女孩子的两只手挤在一个口袋里,拥挤又暖和。
陈邻脑袋碰了碰周莉的脑袋,叹气,“你说我这次要是没考上怎么办啊?”
周莉也碰了碰她脑袋,语气轻快,“还能怎么办?二战呗!让你放弃央美调剂去别的学校,你乐意?”
陈邻闷声:“不乐意。”
周莉握住她的手,女孩与女孩掌心相贴,柔软又温暖。
她道:“那不就得了?我之前高考失利你不也鼓励我二战陪我泡补习班吗?反正我们还年轻,什么时候考上都不迟。”
“人生那么长,干嘛要退而求次?自信点,你超棒的!你就值得你梦想的一切!”
陈邻眨了眨眼,眼睛一下就弯起来,像两个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