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注视着红拂一会儿,竟哼哼唧唧地吟咏道:「雍容一阿娇,何缘到茅草;窜地春风起,一室香云绕。」
李靖那里容得这般挑逗,盛怒之下,正准备去同他论理。这时红拂却已出得房来,连连暗向李靖摇手,并三脚两步赶到院中同那汉子搭腔道:「借问官人高姓?」
「在下姓张。」他拱手答道。
「我也姓张,原来是兄妹一家。」红拂笑着说。
「你丈夫在何处?」
红拂指了指正蹲在一边气鼓鼓地刷马的李靖:「此间便是!」并招呼说:「李靖快来见这位官人。」李靖只得勉强过来相见。
这汉子道:「足下高姓?」
「三原人氏李靖。」
「原来是李药师。」
「足下是:….」
「我名张仲坚,秦州人氏。」
李靖一听此名,觉得好熟悉,再看他浓密而卷曲的络腮赤须,急忙惊问:「莫非是虬髯翁?」
「哈哈!哈哈……」
李靖连忙起身施礼,说道:「有缘面见阁下,得观风采,实为有幸,在下失礼了。」接着忙起身张罗酒菜。
难怪红拂一见他便内心震惊,而对他百般敬重,原来这虬髯翁是三秦一带有名的人物,李靖也早已听说他的姓名及传闻了!
有道是「乱世出英雄!」当时遍地干戈,风云四起,在长白山有知世郎王薄聚义,黄河南有翟让带领瓦岗军起兵,民间还盛传有位信道的秘人物,人称「虬髯翁」。传说虬髯翁身怀绝艺,专门劫富济贫,多杀不义之人。一次运河中官商船运,竟被他聚众劫走,获得大批资财;又一次,官府向外域徵得的华骝龙马,在行过江都时也被他掳去。他将巨资百万、良马、兵器藏于秘处,专供起事聚义的好汉使用,若哪方有难求助于他,他慷慨倾囊,挥洒巨资如同粪土。只是,他总是携着一位善观天象、通识云气的道土驰骋天下,来无影去无踪的……
红拂也忙手忙脚,伶俐地张罗碗碟,虬髯翁指了指火炉上烹煮的食物问:「这里烹的是何物?好香,我腹下正饥,可取来食否?」
红拂忙说:「是羊肉,正可供君家食用。」于是将一碗香喷喷的羊肉端上了桌子。
这时,虬髯翁将放在自己身边的一只皮囊拿了起来,说:「我这里也有下酒物,不知李君能与我共食否?」说完便从皮囊中掏出一颗血琳淋的人头来,连同一片血肉模糊的心脏。见此景,红拂倒退了几步,但立即自持着,勉强依桌坐下。
虬髯翁又将头塞入囊内,从靴内抽出匕首,将心肝刹成碎片,扔给了树下的蹇驴。李靖惊问:「这是何人头颅,张兄为何斩取?」
「李君,你看这头,是负心贼之头;这心,是包藏奸邪的祸心;这舌,是烂翻波涛之舌;这口,是专吐污秽之口。这人世间的肮脏物要他何用?我十年始得此,断不相饶,枭首挖心,好不痛快!」虬髯翁说罢,他连饮三盅,一边大嚼羊肉,一边举刀剁肉直往蹇驴扔去。只是那蹇驴并不吃它。
红拂看得目瞪口呆,李靖感叹地说:「在下一向倾慕足下的英雄豪气。」
虬髯翁抹了抹胡须,说:「李君差矣,我并非值得追随者,观李君仪态轩昂,是一伟丈夫也,不知将投奔何处?」
「将奔太原李渊父子。」
虬髯翁点头赞道:「人言:『良臣择主而事,好鸟择木而栖。』此意甚好。」
这时,红拂因见血腥,不禁胸塞欲呕,连忙告罪请退,进房休息。虬髯翁看着她窈窕的背影,说:「李君贫士,何能获此绝色美人?」
「实不相瞒,她原是西京留守杨司徒家侍妾,只因……」李靖将其中来龙去脉细说了一番。
虬髯翁说:「李君携此佳人,何能舒展?」
「正为此事犯愁。」
「此事不难,我今可助你!」虬髯翁再饮一盅,说:「你夫妻重返京师,三日后午时,在汾阳桥相候,有人来领两位赴一居所,将她作一安顿。」说罢起身拱手,牵过蹇驴,哼着小调,扬长而去。
红拂从窗棂急喊道:「张兄留步,何去之匆匆?」
「回见,回见,哈哈……!」客舍外留下了一串朗朗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