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霁没有接。该擦的是他自己的脸,泪水在那上面编织成了一张反重力的纵横的网。
——他也有他的气要生。
元皓牗说:“是我错了。我以为你已经做好了被我相信的准备。”
无法忽视的那副镣铐冰了一下银霁的脚踝。很可惜,他看不穿这层壳,也就舍不掉这层壳。但元皓牗说不上是个完全被吞噬的人,他的立场在哪里呢?他在中间,中间是最好的位置,谁也不得罪,因为什么都想要;同时还要维持秩序的稳定,贪心得很。
他有充足的理由这么做。是的,银霁的梦该醒了,横在他们中间的,根本不是注定新长出的枝丫;靠中考分数和他重逢在二中,完全有赖于教育的相对公平。
和他相比,银霁没有贪心的底气。那么就到这里吧。
明明是宣告胜利的场合,元皓牗仍对细枝末节之处紧追不放:“你说我没有变,你撒谎了。差的不只是辫子,如果你早点说,也许还有商量的余地,哪会像今天这样——”
银霁摇着头打断他:“没有,十年了,什么都来不及了。你也不用觉得我对别人有什么改造欲,我才懒得管那么多,我只是不喜欢被人挡路而已。”
“如果我偏要挡路呢?”
“你觉得我会怎么办?”
“任君处置。”
银霁笑着,用眼睛反射小夜灯幽冥的光芒:“那就掐死你好啦。”
幽冥的光芒在冷冽的空气中穿梭了一阵,被那双由泪水清洗过的眼睛尽数锁起来,它们的牢房门薄如无物,是琉璃做成的:“好啊,掐死了我,你也活不下去,我们一起死。”
死因是机械性窒息的人,眼睛多半是睁着的,且会红肿出血——银霁首先想到的是这个。到那时,他的尸体双目圆睁,在死去的他眼里,也倒映着她的死状。
后来,两具尸体一起腐烂,肌肉和皮肤从骨骼上剥落,他们依然互相看着对方,仇恨地、不解地、盼望来生地。
就像卡西莫多和爱斯梅拉达,他们一起被发现了。两口棺材摆在灵堂上,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刑警拔了奏着哀乐的音响,推开棺材板,为犯人和受害者拍客观的照、取全面的证,最后侦破出的死因是什么呢?是男女嘉宾无法原谅对方!
好似一股电流穿过身体。久违地,银霁想躲进衣柜里冲一发。
——如元皓牗所愿,探索真的被截停了。
她竟在这种时候发现,自己会对一个抽象的概念产生性冲动,道理和秩序都无法解释,也无法动摇。这个抽象的概念可以归纳为死亡,具体来说,是非正常死亡……对,她总是很烦恼世界上为什么不能只有单纯的杀戮,非要搞出这么多无聊的屏障,对唯一的真相遮遮掩掩,太丑陋了。
或者说,她的意志是用变数去反抗确定,用动态去反抗静态。目前来看,矛盾就在于,好好一个敢敢,就是因为成为了近死者,才会变成了这副接近死水般的样子。
“你不如改名叫元稳稳吧。”
“嗯?”元皓牗跟不上她的思维跳脱。
“然后孤雄繁殖生叁个孩子,分别叫元其庸、元守成、元惠和。”
他不解地看着有些经质的银霁:“你真的这么生气吗?”
最后结果还是失望大于生气吧。说了这么多,银霁希望他能够明白,她不是为了囚禁而生气——虽然理论上讲,她也是该生气的。
“看来交换日记没什么用。”真是浪费楼奶奶的本子。
“谁让你比起说话更喜欢行动呢?”
“你也是啊。”
“我本来不是,可惜在有些人的眼里只有效率,没有人情。”
有他这句话,那个披着夜色奔走的银霁就死掉了。为了消除“难搞”的标签,学着和不同的人颠来倒去地解释同一件事、解释她为什么要下这种结论、解释她的脑袋也会像正常人一样运转——这些努力,统统化为了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