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怕死,真怕好不容易遇见的岸崖塌陷掉,她又难以停泊了。
眼酸涩难受,鼻腔里像钻了亿万只小蚂蚁,将鼻息肉啃食地所剩无几,顺着鼻道,成团成团地爬着上颌窦口,掉进口腔里,无数只小脚在嘴里蛮爬,逼你张开口,七窍成了蚁穴,身体不再是她的。
擦着擦着,裴轻舟看不清自己在擦哪个部位,那到底是谁的手在毛巾上搭,到底是谁握着毛巾,是灯太暗了?为什么看不清啊,只是想擦擦陈暮江的身体,帮她缓缓难受,怎么就这么难呢。
“舟舟?哭了吗?”
陈暮江手压住毛巾,看床边低着头拽毛巾的裴轻舟,她没什么力气,可裴轻舟拽不动,像在做无用功。
头发像挑断的藤蔓,盖在裴轻舟头上,没有什么根系能再生。
“没有,我难受,眼睛疼。”
裴轻舟松开毛巾,揉眼,酒精进眼里,刹那间黑暗袭来,彻底看不清了,她挤着眼踉跄,步子失序,撞到腰,疼得定住了身。
“我去洗洗眼。”
她哽着声,不知道在对谁说,手捂着眼找不到方向,一路攀扶,进洗手间,冲水,一直冲,冲到能看见镜里的自己为止。
眼里被冲的剩什么?水洼洼的,像泡在水里的弹珠,没有温度,辨不清里面有没有泪。
裴轻舟拿毛巾擦拭着脸进屋,头发湿一半,领口和袖口也湿了,裤子上也有水迹,狼狈地像刚跟人打完水枪,被欺负的很惨。
陈暮江感觉好多了,看裴轻舟看得完全。
“再量量体温吧?”裴轻舟走到一半,收起正在擦拭的毛巾,去拿体温计。
然而,她眼还没反应过来,撞的那下让步子还有些走不稳,刚拿到的体温计,“啪嗒”一声,掉地上碎了。
水银的,就碎在床前两叁步处,挥发到空中是有毒的。
但她站着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愣了几秒,想蹲下伸手去清理,弯腰到一半看到是液体的,拿不起来。
她用力想,费劲想该怎么清理,拿拖把?屋里没拖把,拿扫把?也没扫把,低头望着那一根破碎的温度计,她拿它没办法了,不知道该怎么清理。
为什么啊,为什么连量个体温都做不好,为什么连碎掉的温度计都不知道要怎么清理了,她难受。
陈暮江看得清清楚楚,裴轻舟手足无措了,想去安抚的,但是起不来身,想说话的,但是咽喉像塞了整片天湿凝的云,堵的说不出话,眼角湿润。
“怎么了?温度计碎了?”
苏晚黎进门,看到裴轻舟在拿毛巾往地上盖,上去阻拦,裴轻舟恍恍退开。
与陈暮江交换眼后,苏晚黎收拾地上东西,裴轻舟坐在一旁认真看,眼像是犯大错的学生。
看着记住了,水银要怎么清理,但她其实知道的,是乱到失序了。
等苏晚黎收拾完出门后,裴轻舟走到床边,手指只敢轻轻捏着陈暮江的指尖,拽扯声带说:“对不起,我第一次照顾人,真的不太会。”
陈暮江没来得及回话,苏晚黎推门而入,正看到这一幕,但裴轻舟还是捏着陈暮江指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睛里像含了千万般错同她认。
时间已是夜七点,近六个小时,苏晚黎是来与裴轻舟换换班,想让她去吃口饭,但看到这幕后有点不知道如何开口了,立在裴轻舟身后,看眼陈暮江。
“去休息会儿吧,我感觉好多了,烧也退了。”
陈暮江顺着裴轻舟捏指尖的手,安抚性地划了划她拇指,轻似纱落,声音仍虚弱无力。
见人还不动,她又握握裴轻舟的手说:“去吧,我们过会儿再说话。”
苏晚黎还在,不太好说过于亲密的话。
裴轻舟没说话,回握下陈暮江的手后离开,转身看到苏晚黎含笑问了声好,随后出门。
两束目光看着门关闭后才说话。
“师姐,帮忙把窗帘拉开吧。”陈暮江想看看真正的夜色。
没有亮度不一带来的不适感,窗内窗外差不太多黑,区别是光源不同。
“原本我猜出来的时候,总觉得她不太适合你,但没对你多说什么。”苏晚黎扶她坐起身说。
陈暮江看看窗,拿掉头上的毛巾,说:“哪里不适合?”
“因为人看起来就是很滥情的那种?有点像坏女人,很会伤人心。”苏晚黎为自己突来的肤浅生笑。
陈暮江摸摸手里有些干的毛巾:“一开始会有这种感觉,人飘飘忽忽的,像个脱了线的风筝,感觉抓不住。但当你给片天后,便不用再去抓什么。”
“那你呢?你的方向呢。”
“我?”
陈暮江拖着眼皮动了动眼珠,睫毛上像长满了细尘,视线模糊,她用力荡了荡,似乎听见有什么东西破碎掉了,又或者什么东西被擦拭着露了点光。
“我去拿个新体温计给你量下体温,过两天有采访,你能不能参加,明天我要给他们个准信儿。”
苏晚黎看她眼光恍惚,换了话题,说完准备出门。
陈暮江叫住她:“参加吧。”
月光步涉入屋,袭满木桌,攀爬至床角,除一除病气,让人抬一抬眸子,远望窗外,是一个有山脉相拥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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