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回去干嘛啊?」
陈恕不搭理,迳直走到街对面停车的地方,这时手机震动,收到一条短信,篇幅不长,他扫了两眼,删掉,坐上三轮独自回家。
九月底的一天,他抽空去了趟网吧,登录邮箱,发现陈诺给他发了十来封邮件,每一封都巨长。
北部加莱,与英国隔海相望,这座边境城市没什么旅游景点,中国人也很少,但是熟悉的港口和海滩让她觉得有几分亲切。
加莱夏季很短,一到天热,人们都跑到沙滩上去晒太阳,吃冰淇淋,但大多时候这里阴雨绵绵,气候并不怡人。
她现在就读小城高中二年级,文科,主攻法国文学和哲学,二外中文,三外拉丁文,每周有26小时的课时,同学们都很好相处。
邮件里附有照片,是她的课时表和一张生活照,模样和两个月前走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别,只是头发稍微长了一点点而已。
他不知道该回复什么,他一个男人也不可能像她那样长篇累赘地描述自己近期生活的点滴,而且他十年如一日的商贩日常对她来说早已了如指掌,并没有什么值得分享的事情。
于是只回了「注意身体」四个字,之后每个月查看邮件,他通通也只回这四个字。
冬季到来,陈诺把自己第一个学期的成绩单发给他看,她考了全班第一名,据说雷欧很高兴,奖励给她一辆自行车和一次短途旅行。
加莱的冬天十分寒冷,会下雪,还会下冰雹,比三宝港冷太多。
第二年春天她剪了短头发,并且和好朋友伊娃一起去打耳洞,结果因为太疼只打了一边,两个月后才鼓起勇气平衡了另一边,她不嫌恶心地将发炎化脓的照片发给他。
比起刚到法国的前几个月,这一年的邮件数量变少了一些,大部分时间陈诺要应付学业,闲暇时会跟同学出去游玩、聚会,生活十分充实。
第三年,她离开加莱去巴黎上大学,学生宿舍紧张,她没有申请成功,只能在外面租房子住。550欧元一个月的公寓,有房补,每月交房租320,自己在家做饭,加上交通费和电话费等等,每个月超过700欧元的开销,比起加莱,巴黎的生活成本实在要高太多。
陈恕看着邮件,头一次回复了「注意身体」之外的话,询问她在那边的开户银行和帐号,几天后她回说:不用了,我在打工,自己有钱花。
假期她去百货商店做售货员,在春天和老佛爷都待过,后来因为面容姣好被挖去做杂志模特,渐渐的生活宽裕起来,接触的人群也与从前大不一样,竞争激烈,她成长很快。
兴许因为工作和学习忙碌的关系,她的邮件变得越来越少,第四年从夏到秋,竟连一封也没有了。
陈恕不再去网吧。
三宝港的日子平淡如水,卖卖海鲜,喝喝小酒,打打小牌,除了眼尾的皱纹以外,大多时候他并不能感受到时光在流逝,因为对他这个年纪的普通人来说,生活的每一天都不过是在重复昨天而已。
老周的宝贝女儿琴琴今年也上大学了,中秋放假回家,返校前一天晚上老周带她出去吃宵夜,小暖在边上软磨硬泡,愣是让他把陈恕也叫来了。
「听说胡菲孩子满月,你包了个大红包啊?」
陈恕看了小暖一眼,哼笑:「这你都知道?方子跟你说的?」
小暖不答,笑眯眯地撇着他:「你是不是对人家还有意思啊,满月酒也没请你去呢。」
「老朋友,一点新意而已。」
琴琴边吃烤串边说:「陈叔叔很讲情义的,我考上大学他也给我包了大红包呢!」
陈恕道:「就是。」
老周哭笑不得:「你那二流大学还好意思挂嘴边呢?人家诺诺姐姐在国外读的什么学校你知道不?」
「不知道。她都几年没回来了。」琴琴问:「陈叔叔,我诺诺姐是不是不回来了?」
陈恕手顿了下,新里突如其来的痛感令他垂下眼帘,再抬眸时却又勾起一抹笑:「对啊,不回来了。」
这夜的酒喝得有点急,琴琴明天要回学校不能晚睡,老周带着她先走了,陈恕喝到十一点,小暖送他回家,两人踉踉跄跄上楼,他倒在床上半醉半醒,小暖四下打量他的住所,然后笑嘻嘻地趴在他耳边:「平时就你一个人啊?会不会太无聊了?」
「有点儿。」
「那你没想过找个伴?」
「你是说让我养只猫或者狗?」
「呸!」小暖打他的胳膊:「我是说女人,你少装蒜!」
他轻声笑了。
小暖望着他发愣:「你说你怎么……这么好看呢?一直单着都浪费了。」
他抬手搭在额头上:「是啊,我今年已经四十一了。」
小暖忍不住亲亲他的下巴:「我不嫌你老呀,」女孩红着脸:「诶,你这几年身边都没女人啊?那,那方面的问题怎么解决的呀?不怕憋出病来?」
陈恕觉得好笑,「你说什么?」
小暖手指在他熊前划啊划:「就这么放不下胡菲么,她都结婚几年了,连孩子都有了呢。」
他抓住她的手指,不置可否。
女孩坐到他腰上,脱了衣服,俯身贴着他,见他没有反应,便轻轻地吻他的耳朵和脖子。
陈恕被弄得有点痒,哑声笑起来。
小暖拉起他的手,「这什么呀,都褪色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手腕上的红绳,一时没说话。
女孩挑逗的嘴唇再次覆下来,他别过脸避开,「困了,你回去吧。」
「哈?什么?」
他翻了个身;「方子知道估计会发疯,你别闹了。」
小暖愣怔半晌,攥着小拳头打他的背:「臭男人,混蛋!」
说着跑到陈诺房间睡了一晚,天没亮就走了。
冬季悄然而至,转眼这一年又快过去,余生大概也就这样了吧。
十二月中旬的一天,陈恕去小寒寺拜佛,下山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是从法国打来的。
对方操着蹩脚的中文告诉他说,雷欧老先生最近联系不上陈诺,非常担新,于是找他问问情况。
陈恕显然十分不解:「什么叫联系不上?」
「她的电话打不通。」
「去学校找过吗?」
「学校?中国的学校?她两个月前回国了,我们没有那边学校的联络方式。」
陈恕新往下沉。
「她是作为交换生回去的,在中国北方的D市读书,你不知道吗?」
他先在知道了。
在她悄无声息回来两个月之后,以这种方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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