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笑天
20/11/04
第十四章 夜雨啼香 不觉春朝
“咳咳……”吴征右胸剧痛,压抑着声音咳了两声,更加胸口烦恶,胃海翻腾,忍不住又呕了口血出来。胸中气闷喘不过来,只觉五脏六腑抽搐得像被刀割一样难受。
一只绵软小手拍在背脊,登时气息一顺,将这份煎熬给平抑了下去。好一会吴征顺了气,背靠着山壁道:“给我点水。”
“随便喝,水有的是。现在饿不饿?吃的咱们都得省着些,我这里藏的除了些干肉块勉强能吃,其余全都坏了。”栾采晴见他苍白的脸上又现出些血色,嫣然一笑。
“也要吃点,快些。”吴征接过水囊,触手沉重,不知何时已被栾采晴装满。他咕咚咚灌了几大口,又漱了几下,龇着两排白牙问道:“还有血丝么?”
“没有,你又俊得很了。”
“呵呵。”吃了两口干粮,又咀嚼了小半片干肉。那干肉硬如石块难以下咽,吴征强忍着着吞了半片便实在吃不下,伸手握了握拳觉得气力小有恢复,往石洞外一探头。只见燕兵已将这座孤峰团团围困,山脚下遍地的松明燃得漆黑的雨夜犹如白昼。山洞里备了各样利刃,吴征选了把趁手的长剑抱在怀里,屈身坐在洞口道:“我守着,你歇一歇。”
一个不慎剑柄碰到胸口的掌印,吴征咝了一声,调整了下坐姿。栾采晴目光一瞟,问道:“这一掌,很疼吧?不会留下什么顽疾?”
“顽疾……不至于吧……这一掌不算轻,但是运功疗养很快也能好,等我们脱困了再说。”吴征看栾采晴一脸不信与忧虑,笑道:“外头一堆猛兽想吃了我们,运功到一半他们杀了进来怎么办?不忙。”
“这一掌非得挨上不可?”
“栾楚廷的武功比我差了些,但我要占上风至少得和他拼到千招之后。想从闸刀下救人,不让他沾点便宜不可能,这一掌只能硬吃下来。”吴征眯了眯眼射出怒火道:“不是吃了这一掌,刚才不会这么狼狈。”
栾采晴听了道:“你坐着别动,不许动!我没开玩笑。”说完盈盈下拜,行了个极庄重的诚恳谢礼。
“何必这样呢,不都说了当你是吴府的人。”吴征略觉尴尬,歪过头道:“行了行了快起来吧,弓着腰,你的骨头不想好了?”
一方面他这人随意惯了,如果是祝家的下属也就罢了,栾采晴跟他可没有半点从属关系,这样的大礼受着不太自在。另一方面,也是栾采晴的身姿丰满玲珑,让人不可逼视,一弯腰间胸乳沉若悬钟。吴征仍在紧张之中,突地念及刚才背负着她逃命时背脊上沉重的负担。这么一想,不仅不敢再看,也奇异地发觉全身上下都是酸疼难受,唯独背脊上仍有一片腻润的舒适之感……
“我是诚心地感恩,一点疼痛比起你又算得什么?”栾采晴弓了好一会的腰,起身嫣然一笑,目光扫视着吴征道:“还真是衣衫褴褛。”
“谁还顾得上。”吴征又合上双目,体力与内力均有透支之感。洞外的局势有所缓和,春雨之夜羽林军的高手们也不好连夜来攻,也或许在商量着什么计策。吴征心头一松,便觉倦意连绵地席卷上来。
“你若是很累,可以睡一觉,这里我先看着。”栾采晴见吴征倦容满面,眼皮都要搭了下来,便在洞口的另一边坐下,有要替他看守之意。
“不行,不能睡着,和我说说话,这段时辰怎么也得熬过去。”吴征甩了甩头,强自睁开眼来道:“跟常人一样,有时凭着一口气撑着,体力精力大量地耗去,这口气要是散了很可能晕过去,什么时候醒来可就不好说了。”
“可惜外面好多烦人的虫子,不然这时候雨丝连绵,林荫青翠,在洞口看看风景也是好的。”栾采晴点燃了烛火摆在一张小木桌上道:“你看我这里怎么样?”
两丈方圆不到的山洞被她布置的井井有条,不仅有一张小木桌,四个小木凳,一架衣柜,居然还有一张石块搭起的石床。洞内深处传来叮咚的水声,让春夜的山腰石洞也感觉不到寒意,居然是一眼温泉。
“准备了很久吧?”
“花了足有两年时光,才能布置成这样。只能修行时趁着半夜,才能把这些东西一点一点地带进来。好些进不了洞口,只能拆散了到这里才拼凑起来。”栾采晴打开衣柜,山洞里潮湿,她居然将里头用度的东西先用干草隔开,再以油纸包裹,多年过去也没有受潮发霉,也没被虫蚁凋蛀。
栾采晴解开几捆包裹,先把干草铺在石床上以免崎岖不平,再抖开几床被褥,凑近鼻尖闻了闻道:“还好还好,没什么霉味,将就一下。”
“你还会做这些?”吴征十分惊异,看栾采晴熟练地张开被褥铺在石床上抚平,一连铺了三层,手法居然称得上熟练。一个在皇宫中长大的公主,敢去做这种事情可是要挨罚的。
“还不是你!”栾采晴媚目一横道:“到了你的府上没人伺候,只好自己学了些。总不能屋子里乱糟糟的,我自己也不喜欢。”
“不可能!仆从们敢偷懒怠慢你?怎地平日从没听你说!”吴府可谓大户人家里最为宽容的,少有打罚下人的事情发生。按吴征的意思,身为主人没有看不起下人的意思,也不欺负克扣你们,但是拿了工钱就好好把事情做好。吴府虽然不刻薄,但也没有让人吃白食的道理。赵立春接掌府上内外事之后,更是事事细心谨慎。栾采晴住在内院里,居然被人怠慢得这点事情都要自己动手来做?
“说什么?”栾采晴在铺好的石床上躺了躺,看来舒适度还过去让她颇觉满意,起身朝吴征露出个危险的目光道:“你吴大掌门三不五时地就邀上一群的如花美眷彻夜开心,常常弄到日上三竿还在呼呼大睡。赵立春那个家伙眼尖得很,你没起身下人们哪个敢进后院来?你家娘子有人伺候,连林锦儿都有个又聋又哑的仆妇专门清扫打理。我呢?下人们进不了后院,我不自己动手还求谁去?”
“额……过了,过了。这个这个,再怎么……也没有日上三竿还呼呼大睡……极其偶尔,极其偶尔,哪有常常?你这是冤枉人了……”吴征干笑两声,揉了揉眉心道:“回头也给你找个专门的仆妇,不是不给,是从前你自己说不要……”
“对头,也找个又聋又哑又老的,跟我在府上一个样都没人理,正好搭个伴儿。”栾采晴又取了个瓷枕放在床头,用层柔软的枕套包好拍了拍试试软硬道:“上来躺一会。”
“不行。”吴征与她说笑了一阵,精神略好,闻言摇摇头道:“我不能躺下。”
“今夜可能还会有一场恶战。栾楚廷必定催得甚急,羽林军们说不得也得攻上一回。”栾采晴让开个位置道:“我要是在外面,这一夜我就什么都不做,只在外面守着不走,把火把点得彻夜通明,让洞里的人提心吊胆,一整夜片刻不得安歇身心俱疲。等天明了放晴之后再来攻打,事半功倍。这黑灯瞎火,山壁又湿滑,靠着人多又没用,简天禄与严自珍也奔波了好几日,大半夜的还不如养精蓄锐,明日一鼓作气。你还是先躺一躺,多一分气力是一分,待会儿的恶战我们都要出全力。”
“有道理。”吴征点了点头表示赞许,但还是不动。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常理来推断,万一这时候羽林军高手忽然杀进来怎么办?
“你躺着,我陪着你说话,总之不叫你犯困就是,那地上坐着不硌人么?”栾采晴拍拍身边的床褥道:“听话。”
吴征这才起身。全身酸痛的肌肉一靠上柔软的床褥,舒服得几乎要呻吟出来,吴征不自觉就想合上双目好生享受一番,就听栾采晴道:“你师傅平日都是怎么教导你的?”
提起奚半楼,吴征心中一紧,一身倦怠驱散无踪。旁人若问,他未必要答,但栾采晴问起奚半楼的旧事来,吴征就不敢不答。久远的回忆又泛起,吴征嘴角露出微笑道:“小时候,也就是世间都流传我有多聪慧,多了不得的时候,师尊被我气得吹胡子瞪眼。他让我从树上跳下来,我吓得就是不敢跳。”
“哟,还挺有本事的。你师傅脸上生气的样子我可没见过!”
“你没见过?”
“没有呀,他那个闷葫芦脾气……我一直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发火骂人来着。”栾采晴用一根手指卷起鬓边长发道:“无论我怎么跟她闹腾他都没发过火,有时被我逼得急了就默不作声,但从没对我说过半句重话。”
“呵,我小时候可没少气他。”吴征摇了摇头道:“不过他生气归生气,待我也是极疼爱的。”
“猜得出来,不是花费了无数心血,也不会把你教得那么好。”栾采晴怔怔看了吴征一会儿道:“好一副侠义心肠,君子之风。你师傅跟你说了多少侠义故事,对你影响那么深?”
“一个都没有,师尊他不喜欢讲故事,就是以身作则。至于其他的,我没你说得那么好。”
“人呀,都是口是心非。比如你师傅,你说他脾气好么?我现在才知道,这种脾气可说不上好。他明明不喜欢我闹腾,心里不高兴,偏偏不说出来。但是不发脾气就是脾气好?坐在那儿把脸一黑什么都不说,这叫脾气好?他就是能忍。有些人呢,嘴上说什么绝然没有把命豁出去的准备,真到了生死关头,又说什么想要人就踩着他过去。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没半句实话。”栾采晴板着脸,最终还是露出笑容,妩媚地剜了吴征一眼。
“答应人的事情,总是要做到啊。不能像有些女人似的,嘴上说出了花,到最后就由着性子乱来。给人添麻烦不说,还被困在这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去!”吴征眉关深锁一个回瞪,抱怨在遇仙桥边栾采晴不该出手!
“哼!”栾采晴毫不退让地又瞪了回来,两人目光交战了好一会,她又道:“你心里最敬佩的就是他?说他的不是,你又不开心了?”
“见过的人里最敬佩就是师尊,没见过的还有好些。郭巨侠啦,段二王爷啦,柯大侠也还行吧……”吴征双手枕在脑后看着洞顶发呆,回忆起脑海中那些动人的故事一时出神着道:“旁人要说我师尊那肯定不行,至于你么……师尊生前要是见到了你,我若是在场也只有在一旁躬着身听的份儿,哪敢说一句话。”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没听过。巨侠又是什么东西。”
“巨侠就是大侠里的大侠,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就是他说的。郭巨侠为了抵抗异族入侵中原,最后为国捐躯了。柯大侠是郭巨侠的第一位师傅,武功是不怎么样,分析事理也糊涂得很常常被人骗,但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郭巨侠有这份胸怀,都是柯大侠以身作则教的好。段二王爷,额……这个这个……是个血性汉子,能把后背交给他的好朋友,待……待心上人也很好……”吴征随口应答,说到段正淳一时语塞,支吾着搪塞过去。
“呵,你这骂的是柯大侠呢,还是奚大侠?赞的是郭巨侠呢,还是吴巨侠?”
“我师尊可没柯大侠那么糊涂。要比郭巨侠?我偶有值得得意的时候,但比他可差远了,这点还是心里有数。”
“你师傅不糊涂,不糊涂还会白白把命丢在昆仑山!一大摊子事情不管了当个甩手掌柜全指着个宝贝徒儿?会把人累死的他也不知道心疼一下。他不糊涂谁糊涂?”
栾采晴要骂奚半楼,吴征只能听着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吴征苦笑道:“男人的事情,你们女人有时理解不了……得得得,这事情我和你争不了,咱们换个人说成不?”
“那好,可是你说的啊,这事你得老老实实告诉我。”栾采晴目光一亮,谈性正浓,不由挺了挺腰,越说越是兴致勃勃。
连吴征的萎靡不振也被感染了不少,萎顿之色缓了许多,笑着道:“你得先说什么事。”
“哟,还知道不好意思?”栾采晴谈性被打断,大是不满蹙着眉,眯着眼威逼道:“你不是说,这件事过了之后,我和祝雅瞳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么?你老老实实地答我,答完了这笔恩怨立刻了结,我再也不会怨她半句。”
“你这……”
“不说也行,从此我跟祝雅瞳这辈子没完,天王老子来了也是这句话。”栾采晴露出危险的神色,双手叉腰一副你看着办的模样。
“你这胡搅蛮缠嘛……”吴征其实知道有了这一回,栾采晴就算恨意再重也该看在自己搏命将她救出来的份上原谅了祝雅瞳。但这美妇有点夹杂不清,皇家贵女,从小养的就是一副娇惯的脾气,横得都成习惯了。吴征无奈道:“不是我要拿恩义逼迫还是怎么的,咱们还在险地,若是万一,万一我有什么三长……”
“闭嘴!”栾采晴一听吴征要说些什么不吉利的话,急得一边喝止,一边忙不迭地捂住他的嘴狠狠道:“给老娘好好活着,说什么昏话?哼,总之就是你不说,我不肯!别的事都做不得数!”
温软小手,经历这一路的艰险居然尤有余香,吴征见她如花容颜近在眼前,呵气如兰,只好缓缓点了点头,闷声道:“你问吧。”心中却想,八成是要问祝雅瞳的什么羞人事,反正自己都做下了,说便说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嘿,这才好!”栾采晴盘腿坐好,满面好奇地坏笑问道:“柔惜雪那个浪尼子,是怎生跑到你怀里去的?”
“这……”
吴征嘴角抽了抽,还未答话,又听栾采晴道:“不是问她怎生动了春心,你为天阴门做了那么多事,就是石头心也化了。我问的是,这尼子虽然一身的风流,一脸的媚态,礼佛之心还是诚挚得很,怎地就跟你滚上了床?我原本想的是,她爱你归爱你,可不会因此主动破戒,反正你又不会像那些歹人一样逼迫她,真是奇事一桩!”
吴征洒然一笑道:“那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呵!你们男人就说起这些事情最是得意,这会儿又不忸忸怩怩,不好意思了?”
“答应你的事情,再说是没什么不能说的。”吴征道:“惜儿那个人常年修佛,心地善良得很。她唯恐佛祖怪罪我让个虔诚的出家人动了凡心,就去菩萨座前说明原委,是她自己犯了戒与我无关,佛祖若要降罪就只罪她一人。我怎么肯?你知道的,修行人大道理一套又一套,各种佛偈什么时候都能用得上,我就干脆在菩萨座前强要了她,真有罪就一起扛,哪有什么又是一肩挑的道理。她从前一人顶着天阴门已经受了多少罪,进了吴府,是福是祸,什么事都是大家一起面对。这么答你,可满意了?哈哈,好像让你失望了,我和歹人也一样会用些逼迫的手段。”
“你那叫半哄半骗,她定是春心大动了把持不住,半推半就。我就说嘛,那尼子眉眼之间就有股冶媚的浪劲儿,剃了光头也掩不住。”栾采晴欣然笑着,嘴角扁着个揶揄之意道:“逼迫的滋味好不好?是不是特别刺激?”
“偶尝如鲜,常为不可取。若换个别的什么地方,让我逼迫于她做些她不太愿意的事情,那也没趣得很。”
吴征正说话间,目光忽然一紧。栾采晴只眨了眨眼,吴征就从床上消失了,回头时已见他一手提着长刀,将强弓搭上了箭枝,手持弓箫,脚踩弓弣,作势欲发。山洞里储藏的武器都是她精心挑选准备,每一样都十分适合守备唯一可供出入的洞口。
“你说,这么小的洞口,我的暗器能不能打得准?”吴征笑吟吟道。又将面临一场苦战,这口气万万不能泄了,吴征人困力乏仍战意熊熊。
“就你那暗器准头,和你的臭棋篓子一个样,我看就打不中!不信让他们来试试?我看看你一百发暗器能打中一发么?”栾采晴知道敌人来势汹汹,强忍疼痛也取了柄长枪躲在洞口左侧。
“切~”吴征嗤笑一声,气沉丹田大喝一声道:“洞外的狗奴才,栾公主发了话听不见?立即滚出来!”这一声若舌绽春雷,顺着洞口滚滚炸了出去,直震得群山回响,似有千军万马齐声怒吼连绵不绝。栾采晴知道吴征的内力凝儿不散,瞄准了洞口而发,但身在旁侧也被震得脑中一晕。
这一声固然吓不倒简天禄与严自珍,对于盘踞在山顶与山脚,将孤峰围得水泄不通的羽林军而言,却足以让他们心胆俱裂,生出畏惧之意。对这些与吴征的武功差得甚远的羽林军来说,若在平原之地拿命硬生生地堆上去,将他耗死也就罢了。如今吴征一夫当关,又身具宛若天神一般的武功威势。就算是面对北方草原上的十万铁骑,也不至叫人这般绝望得提不起勇气。——绝顶高手之间的对决,凡人退散。羽林军们一时均想,不若就守在这里耗得他们粮水皆绝,不得不出来时再决一死战,也好过在一个狭窄的通道里和一位绝顶高手正面比拼,送了性命真是冤枉。
吴征喝声之后不敢乱作动弹,这一喝固然可以吓住一些宵小,又是大损元气。他只觉双目一阵迷糊,正是透支过度的征兆。此刻简天禄与严自珍就在洞外的崖壁上,吴征知道能否熬过今夜成败在此一举,死死咬着牙关甩了甩头,强自凝聚心力!
窄窄的山洞口是吴征与栾采晴最后的倚仗与命脉,也是盘踞在璃山数千羽林卫们的焦点所在。
漆黑不见五指的雨夜里,借着燃烧松明带来的一片昏黄忽然暗去。吴征立刻足扣弓梢抬起,一手拽满了弓弦,狼牙箭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锐啸劲射而出!
严自珍持了面与山洞通道相似大小的木盾,想是刚刚赶制。他跃入通道时将木盾挡在身前,狼牙箭蕴含吴征的内力,咯吱地一声裂木声响,直穿过木盾,仅留了个尾羽在外。若不是严自珍抓住了穿透的箭杆,这一箭足以将木盾射穿!
稍阻了一阻,吴征闪电般欺身而上,团着身滚入通道,长刀先斜指向天,朝着木盾劈下!那木盾恰恰飞出,简天禄趁着吴征身入通道无处躲闪,亦是拼尽全力地一掷。吴征不能退,一来不能显出已力怯,二来更不能放开这处生命通道。
吴征长刀划落,这一刀甚是精妙,并非将木盾一分为二,那刀锋轻颤,内力澎湃,木盾应声破碎,还被内力反震了回去。严自珍双手连拍将木片击落,身后简天禄拿着杆短枪戳来。此人原本擅使点穴撅,这杆短枪比点穴撅要长了半臂之多,在狭长的山穴里不会转折不灵,也比点穴撅更能越过一人攻击对手。
那短枪明暗不定,去向也不定,吴征心知严自珍的一双肉掌也将至,长刀一旋舞起一片青光。若在平日内力充盈,他在地利之下就这么舞刀敌人也休想前进半步。今日盈不可久,吴征的每一分内力都需精准利用,每一分都不能浪费。短枪与长刀一磕互相荡开,严自珍窥准时机双掌齐发,拍向吴征小腹与面门。吴征不退反进,舞着刀光着地一滚,反向两人逼去。
借助这段又窄又短的山道之便,吴征身上压力大轻,旋舞的刀光风泼不进。严自珍以肉掌去抓险些被扫中,刀风刮过,一双铁掌生疼。他眉头一皱,在这地利之下吴征肆无忌惮地挥洒内力,招式亦攻亦守。原本此时刻应避其锋芒,可左右无处可腾挪,无计可施。
简天禄见状急忙探出长枪,几番出手都被长刀磕开,他前方还隔着一人出手大受影响,全然无法阻止吴征将他们一步步逼出洞外。眼看再退个三两步就要双脚悬空,简天禄大喝一声,运足了内力使短枪戳去。
这一枪来势猛恶,吴征却露出个得计的哂笑,单膝跪地长刀一圈一逼按住了短枪,同时一掌画了个圈呼地向严自珍打去!
避无可避,内力相拼!
简天禄与严自珍心中狐疑。照理而言吴征恶斗丘元焕元气大损,又吃了栾楚廷一掌身上带伤,再一路踩着埋伏陷阱逃窜至此,本该油尽灯枯。可听他刚才的喝声中气充沛,眼下几番兵刃相交,他的内力仍如长江大河上的氤氲紫气,绵泊浩然,无穷无尽。
严自珍心想在狭窄的山道里招式难以施展,不如与吴征硬碰硬一番。两人的内力绝不会逊于吴征一人,就算有什么不妥,试探下虚实也好,别被他装腔作势蒙混过去。
吴征与严自珍双掌相交,简天禄抛去短枪,双掌抵在严自珍后心,以二对一!这一抛甚是巧妙,原本吴征双臂使力分抗二人,虽都是内力相拼,但双臂皆在发力。简天禄一抛长枪,吴征单手便落了空,两人的内力相合更是让吴征只以单臂承受!
果然吴征左臂被震得缩了半尺,他狠狠咬了咬牙,全身仅存的内力全向左臂涌了过去!力弱于敌,却背水一战。简天禄与严自珍见他怒瞪的双目明亮得似有火焰熊熊,又是大片清冷的戏谑之意。那奔腾的内力像滔天狂浪席卷吞噬了一切地涌来,除刚开始手臂缩了半尺之外,竟然转守为攻。二人的内力连为一体,一时都招架不住。相持之中,眼睁睁看着吴征从屈跪于地慢慢挺起腰杆双足踏实。
“比起丘老狗,你们还差得远了些。”吴征吐气开声,向前迈了一小步。简天禄与严自珍各出全力,但在吴征的咄咄逼人之下抵敌不住,被迫得向后退去。正是一人决死,两人心存犹豫,反叫势弱的占了上风。
三人内力相拼,栾采晴见三人僵持,遂持着长枪向严自珍刺斜里向小腹扎去。严自珍自顾不暇,被吴征逼得立定都难,刚想抬腿踢去枪尖,吴征又再加力,他再也立定不住怪叫一声向后飞退。
两人被逼出洞穴,吴征在洞口见他们落在刁面鹫背上徘徊了一阵,思量再三终究不敢再入洞悻悻退去,遂留下一长串笑声。
“慢慢扶我回去。”
吴征倚在洞口,双足发软几乎站不起来。栾采晴见他血气旺盛的面庞在简天禄与严自珍退入羽林军中后变得惨若金纸,遂双手环着他的腰杆,一点点将他拖了回去,假作吴征施施然返回洞中之态。
“你怎么样?”吴征汗出如浆,大口大口地喘息,双目半合。栾采晴以衣袖为他擦去豆大的汗珠,擦了又冒,冒了又擦,知道他强拼内力以致大伤元气,仍是擦个不停。
“还能撑个两回?希望他们今晚不要再来。”吴征摇了摇头道:“不用擦了,擦不尽的,我喘口气。”
“不会来了,他们会等我们饿极了自行出去再决生死。”
“别动我。”栾采晴欲扶吴征在床上安歇,吴征又摇了摇头,乏力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抬:“就守在这里,下一回我无论如何也撑不起刚才的模样,武功也要大打折扣。你怎么样?”
“嘿,刚才那嚣张的样子。”栾采晴鬓角边也满是香汗,拖着吴征回到洞穴里触动她肋骨伤势,一样钻心地疼痛。美妇面色也有些发白,却安然笑道:“我跟你说的他们不会再来,你信我一回不行么?”
“没有绝对。”吴征当然相信栾采晴的判断,但是眼下的局面太过复杂,谁又能保证?
“好吧,那由得你了。你在这里歇着,本仙子要去沐浴净身,好生清爽清爽。”栾采晴白了吴征一眼,抱了几捆干草垫在他腰际,又取了枕头架在颈后,起身打开衣橱,慢条斯理地左挑右选包了个包裹转入石屏之后。一阵悉悉索索,又是如水之声,对洞外的危险毫不在意。
吴征半合着眼眸假寐,勉力运转真元在周身流淌。他不敢搬运周天,只能凭借残存的内力勉强支撑。为了让栾采晴安心说的话自家心里清楚,下一回若再比拼内力,或许就是生死存亡……石屏之后佳人入浴,吴征也没半分心思去想一想其中的旖旎,一边稍稍恢复内力体力,一边暗自盘算如何渡过难关。只是栾采晴不慌不忙,还有心思梳洗打扮,这份沉着自如也让吴征烦闷的心情安定不少。
烛火忽明忽暗,照得山洞中一片昏黄。洞口既有泉眼水流,自然有新风入内,呆了小半日也不觉气闷。石壁后的温泉不时送来些蒙蒙水汽,在烛火映照之下竟有些神仙洞府的味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石壁后出水之声响起,那沙沙响当是方巾揩抹在光洁的肌肤上发出的柔若轻语。又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还有声女子特有的埋怨叹息“嘿”声,也不知什么事情惹得她稍有不快。
片刻后栾采晴转过石壁,手中捧着一盆清水来到吴征身边瞧了瞧,道:“还在冒虚汗,那就再等一会儿。”
“我又不是女人,这时候还讲究这个干嘛?”吴征心情不佳,多少有些紧张,但眼皮一抬看见栾采晴的模样,还是不禁眼前一亮。
“一身又是血又是汗,不难受么?不用你动手。”栾采晴扯了扯裙摆,她身穿祝雅瞳的那件素白为底,淡粉做纹的清荷旗袍,似乎略有些紧绷不适。看了眼吴征的目光,她嘴角露出丝笑容道:“不用奇怪,这些衣衫里面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一件,可惜让祝雅瞳占了便宜。我自己也做了件,但是没有这件完美,穿着略显丰腴了些。要说身材丰韵匀称得不增减一分,我就不如她,难得她这么大方肯让出来,我就拿来穿一穿。”
“你穿也好看。”吴征笑了笑,内力不济,经脉中伤势重重,若不是身负道理诀内力能在全身不受阻碍地游走,刚才就绝不敢内力相拼。但一想当下的危机,也实在没有心思说些别的。
“我是说完美,没说我不好看。”栾采晴盘膝在吴征身侧坐下,想了想还是揉了把热腾腾的方巾,道:“你别动!这件袍子除了极显身段之外,气质上最能衬托女子独有的温柔。所以穿的人身高需适中,还得有那份气质在才能完美。陆菲嫣不好看么?玉茏烟不好看么?她们来穿当然也好看,可是陆菲嫣太过妩媚,玉茏烟又显柔弱,旗袍穿着都没有祝雅瞳完美。也只有依她的身材裁剪出来的袍子,才最好看。”
“很有道理。”漫漫长夜,吴征无良策可渡过,连一刻都不敢合眼睡上一觉,与栾采晴天南海北地聊聊天倒能振奋精神。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在吴府清居久了,话语满腹聊个不停。
栾采晴看吴征背倚山壁,像抵着最后的城墙,嗔道:“我跟你说了不用俺么紧张,今夜绝不会再有敌来犯,除了让咱们不得安歇以外也没什么更多伎俩。要知道,我的武功虽比不上你,但在这个地方,也只有在这个地方,无论来犯者是谁,我绝不会成为你的累赘,还能帮到你很多。”
很少人见过栾采晴出手,她却是实打实的十一品高手,丘元焕一死,世间能比她强的更加屈指可数。
吴征哈哈一笑道:“也是,咱们两个带伤的高手也是高手,总不至于这个山洞都守不住。”
“这就对了。”栾采晴嫣然一笑,伸出素净的小手以方巾覆上吴征的额头,轻轻擦拭起来。
即使隔着温热的方巾,依然能感到她指尖透过的冰凉。吴征唇皮动了动,最终没有多说,任由栾采晴细心地为他擦去满脸泥污。擦一遍,洗净方巾再擦一遍,栾采晴蹙眉起身,似是肋骨的断伤起身时又发出痛楚。将一盆水全泼出洞外,回首对吴征莞尔一笑,又转入石壁之后。
“也不知道哪几个倒霉蛋要喝了老子的血汗水……”吴征心中暗笑。山脚下的羽林军就算没被浇上一头,得知洞中居然有水源,士气必然又要挫伤好一大截。
不多时栾采晴又捧了盆清水出来,吴征皱了皱眉道:“你不能坐下歇一歇?”
不住地蹲起,肋骨的伤势想必阵阵作痛,吴征看她忙里忙外像闲不下来似的,白白浪费了自己一番接骨裹伤的心血。
“一点点片刻的刺痛,算不得什么。”栾采晴自顾自拧干了方巾道:“脏成这样,不会以为一把就能抹干净了吧?哼,像大老爷一样伺候你还要碎嘴。”
“不是,我这是心疼你一下,怎地又变成我不对了?你这人好生不讲道理。”
“嗳,这话就说的对了,我从来就不讲道理。你乖乖歇着,敢乱动,哼哼,我跟祝雅瞳这辈子还是没完!”
“我……”吴征泄了气,反正话都从她嘴里出来,除非把她的嘴皮子缝上了。但是话又说回来,这对饱满柔润,色泽艳红的唇瓣就在自己脸颊旁呵着香风,不是深仇大恨谁舍得这样暴殄天物。
“不用和我比不讲道理,你要比这个,咱们的差距可比武功的差距还要大得多。”栾采晴见吴征放弃了仅有的口头抵抗,喜笑颜颜,拿着方巾又擦拭起脸庞来。
脸上的沙泥污渍着实不少,栾采晴将方巾放回水中清理拧干时,一盆清水又见污浊。吴征抽了抽嘴角,道:“脏成这样……”
“是呀,你自己看不见不知道,这张脸可还得对着我三五日呢。”栾采晴又将脏水泼出洞外。
这么反反复复了好几回,连鬓边发丝与耳后才都擦拭得干净。抹去泥污,果然整个人都觉清爽了许多。吴征暗想栾采晴所言还要在山洞里相处三五日,这一句勾起他的心思。眼下要撑上三日决计办不到,唯一的希望就是陆菲嫣与祝雅瞳及时来援。祝雅瞳内伤比自己重得多,连动武都已不能。简天禄与严自珍被自己引到了这里,她们的安危当是无虞,就不知道祝雅瞳的伤势何时能好。
“又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才能再对着你三五日。”吴征苦笑了下道:“我可绝对不想到了监牢里和你面对面,更不想被押上断头台,两个人相看着死去。这里虽然光线不太好,但是比起来可就跟天堂一样。”
“这么点小事,办法有的是。”
“哦?”难怪栾采晴始终像无事发生一样淡定,还有心思沐浴梳妆,吴征惊喜道:“快说来听听。”
“扑天雕藏在哪儿?呼哨一声让它载你走不就得了,你自己一个人自保总是简单。”栾采晴随口应答,拧了把方巾在吴征脖颈上擦拭起来。
“还说这样的话就没意思了。”吴征拨开她的手冷声道:“还擦什么,待会儿打起来还不是一身的泥血。我的话你没听清?我说的是怎么才能再对着你三五日,可没说自己怎么再活三五日。”
“好啦好啦,我说错了话,给你赔个不是。”栾采晴掩嘴一笑,自顾自又把方巾向吴征脖颈上凑去道:“脾气还不小。”
“多谢夸奖,可不敢和你的脾气比。”
“错了,不讲道理那是女儿家的天性,跟脾气好坏无关。祝雅瞳待你够好了吧?少跟你发脾气吧?可要说不讲道理,嘻嘻,我就不信她每回都跟你讲道理。”栾采晴目露警告之意,阻止吴征拨开她手的动作道:“赔不是就免了,帮你擦一擦又有什么?要不是皇兄狠心,我跟祝雅瞳那时又是好姐妹,你长得这么好看可爱,在皇宫里跟个宝贝似的,幼时澡都不知要帮你洗多少回。”
“这……”吴征叹了口长气,脸却沉了下来。
“好啦,你不喜欢提栾家的事情,从此除非你问,我不再提起就是。你放心,这事情我不和你耍脾气。”栾采晴动作轻柔细心,倒真像个长辈慈爱地抚摸着幼儿。
“这些都罢了,还有什么办法么?”吴征没心思扯这些家长里短,满脑子都是如何撑下去。方才还能撑着一口气吓唬人,简天禄与严自珍最多只消再来两回,也能看出他强弩之末,早就只剩下一口气苦苦支撑罢了。
“有啊,本仙子聪明伶俐,怎会只有跑路之法?”栾采晴将方巾浸入水里,端起水盆起身又向石屏后走去。
“喂,先说完呀……”
“急什么?事到临头自然知晓,急有什么用。”栾采晴回眸一笑,翩然而去。轻盈的脚步似有什么喜事让她心中欢快,若不足染尘。
“神神叨叨。”吴征歇息了一阵,气力渐复,起身朝洞外探了探,又侧耳倾听一阵。包围孤峰的羽林军发声极少,军规甚严,但来回走动声不断,正加紧戒备。吴征大体也能猜想得到,左近的兵马早就把长安里外三层地围得严严实实,他不死,这事情就完不了。
“你看看你,就知道说我,你能不能歇一歇?我说了今晚不会再有敌人来!”见吴征不安分地又沾了些尘泥,栾采晴娇嗔道:“不知道心疼一下人家。”
“呵呵。”吴征歉然笑了笑,伸手去接水盆道:“不太放心,我自己来罢……”
“这事情不要你管,搞不懂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栾采晴将水盆自顾自放下,示意吴征坐好道:“你来救我,我很感念。其实,眼下到了这步境地,你要走我也不会有丝毫怨你,你尽力了。但是你没走,我心里还是欢喜得很。”
“我不愿独自一个人走。”
“不愿走的时候多了,真正能不走的又有几人。”栾采晴以方巾为吴征擦拭着道:“你师傅当年又何尝愿意离开长安,可他还是非走不可。愿或者不愿哪有那么简单,当年你离开昆仑山的时候,心中可愿意?不过是你当时无力回天而已。愿不愿这种事,很多时候都得天时,地利,人和,不是逞一时意气就能办得到。”
“很有道理。所以我现在就是天时地利人和。”
“不完全是,至少眼下你一点把握都没有。”栾采晴几番擦拭,将吴征的脖颈也擦拭干净,伸手去解他的衣扣道:“想要天时地利人和,你还缺一样东西,来给你最后的把握。”
“干什么呀……别别别……”
“身上不用擦?好干净么?”栾采晴一瞪眼,手指一剥揭下颗衣扣来。
吴征猛然明白了些什么,没来由升起些惊慌之意,沉下脸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看你的样子分明是猜中了,还要人家亲口说出来才满意么?”栾采晴眉梢带着半喜半羞,挑着如丝媚眼道:“莫非你的脑瓜子里还有更好的办法?”
“不能……”
“你闭嘴,先听我说完。”栾采晴慢条斯理,趁着吴征一时分神又将另一颗衣扣解开,也不管吴征反对,拿着方巾就向他胸膛抹去道:“你们吴府上上下下各有不同,年幼的刚刚成年,年长的都已半老。但和她们比起来,我还是最年长的那一个。”
吴征从未在栾采晴脸上见过这样的眼神,半垂着的眼帘里有甜蜜的笑意,回忆的思索,悠然的向往。只有一名女子心中念起的事情全都是快乐与留念之时,才会这样似帷幕之后的灯火幽微,温柔又妩媚。吴征一时不由看得呆了,这位历经了人间世情冷暖,戾气深重又刁蛮任性,时不时嘴利如刀的美妇人,几时有这样的神情?几时又像现下这般婉约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皇宫是天底下最奇怪的地方,那里有最多的尊荣,也有最多的无耻。我原本以为再没有什么可以让我觉得新奇有趣的地方了,说实话,我初时随着你们来盛国,虽是受迫无处可去,抱着的也是看你们笑话的心思。”栾采晴悠悠出神,嘴角带着掩不去的微笑道:“我也没想到会喜欢上这座府邸,对我而言,吴府就像一座仙山道馆一样飘然出尘,不需多虑。你……你应该懂得,不需每日提心吊胆,处处处心积虑地考虑安危,对我有多么重要。”
“我懂得。”
“就连你们家的女眷们也一样。她们虽然对我有见地,不喜欢我,但是没人来欺侮我。这点真的太难得,我知道在这背后你和祝雅瞳一定做了很多,换了别的地方,我会有什么下场,想也想得出来。就凭这些,她们也都是善良的女子,否则怎会被你选入府里?慢慢的,我也很喜欢她们。因为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不想被她们讨厌,不想被她们记恨一辈子。如果她们讨厌我,我心里很难受。”栾采晴神游方外地呓语一般,小手按着方巾不住揉着吴征的小腹,似已忘却身边的一切道:“其实我早就不介意当年的事了,也不再恨祝雅瞳。呵呵,那是我迟早的命运,即使没有祝雅瞳也一样会发生。我的恨意,不过是恨自己的无能为力,非得找个人发泄出来而已。”
“那就好。”再没有比现下听到这句话更加开心的事情。栾采晴与祝雅瞳的恩怨纠葛难以言说,吴征像背负了一座大山,打心眼里不想欠着人这样一份债。今日听栾采晴真心亲口所言,能化解这段恩怨,的确是一件开心的事。吴征开怀道:“听到你这么说,我悬着的心都放下了。”
“也就你才这样,旁人的话,以你我之间的云泥之别至多就是一刀的事情。”栾采晴瞪着大大的媚眼乜目一横,大片的白眼珠子里却尽是温柔。一时才发觉已经不知道给吴征揉了多久的肚子,自己也觉不好意思地一笑。把方巾揉洗干净,擦洗着吴征的肩头又道:“说了这么多,是不是觉得人家絮叨啦?你当也都明白了。总之一句话,我喜欢吴府。现在身陷绝境,你清楚,我也清楚,明日我们俩决计过不了!我让你走,你肯么?既然不肯,你有什么办法能脱困?你特地回来救我,若有个什么事情,你府上的人要恨我一辈子,我也一生一世做什么都还不清这份情。我不愿!绝不愿!”
“我清楚,可是你知道我的为人么?”吴征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目光与栾采晴一对,在美妇的咄咄逼人之下不敢再看,偏过头去。
“我知道。只要是跟你睡过了,这辈子便牵扯不清干系。嘻嘻,你自命英雄好汉,不对,英雄好汉可没必要留下什么牵牵绊绊。自命……不负红颜?好啦,不管这些,反正你摘剪的那些东西,我没一样不成的。容貌,武功,智慧,哪一样我都不差。你总不能否认?”栾采晴目光闪亮,晃着螓首不住地去对上吴征偏移的目光。似乎吴征一时惊慌彷徨的样子十分有趣,不肯错过分毫。
“这些又算什么?”
“咦?这么说,你是因为我姓栾,你到底还是介怀……也不对呀,有个女人虽然姓祝不姓栾,但她可比我亲多了,也没见你客气什么呀。你不会在桃花山谷逍遥自在得忘了还有我在吧?”栾采晴伸舌舔了舔唇,奚落地笑着,调皮又危险。
“我喜欢她,在知道血缘之前。”在栾采晴的滔滔不绝面前,吴征今日分外地词穷。但被栾采晴提起阴私之事,还是涨红了脸。
“哟,你喜欢她这事就算成了。那……怎么不问问我喜不喜欢你?”栾采晴昂起螓首,颇有些从前身为尊贵的公主时时居高临下的味道。只是双目泛起水光,全无盛气凌人之态,反而手上抹拭的动作不断,甚是低声下气。旋即樱唇一扁,满目水色仿佛要流淌出来一样幽幽问道:“还是你丁点都看不上我,嫌弃我名声不好,还是不干净?”
“和是否嫌弃没有关系。府上名声好的有几个?至于什么干不干净,只是些迂腐的观念,又不是自甘堕落,我更不在乎。”吴征绷着脸,避重就轻。
“我就说嘛。论名声,你那个厉害的大夫人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柔惜雪也没见干净了,你也一样不嫌弃。这不就得了?或许喜欢谈不上,但是不讨厌?”栾采晴忽然大乐露齿一笑,再拧了把方巾,大喇喇地抹拭吴征结实的胸膛,眯着双目媚光四射,语声轻柔又带着威逼之意道:“你还没有问我喜不喜欢你!”
“我还没这么自作多情。”吴征苦笑了一下,忽然觉得比起方才一路血战,现在的心更累。因奚半楼的缘故,他待栾采晴一向保有一分尊敬,可现下他逃避不开灵魂深处的点点悸动,如此真实,真实得叫人迷茫。
“不会呀,我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栾采晴越加欣喜与激动道:“我这一生,每回落入险境孤苦无依时,从没有人来帮我救我,就连你师傅都没有。你知不知道,那年我回到长安,父皇将我囚在宫里,我也不知道幻想过多少回你师傅会打进皇宫,把我救走。很傻吧?女人就是这样,明知不可能的事情还是会去盼望。唯独这一回,我被抓住,你们跳上扑天雕离开时,你看了我一眼。你当时想和我说什么?那眼神我不太明白,我不是你的女人,看看我猜错了没有。”
“就是让你安心。”
“安心不就是要回来救人,嘻嘻。”栾采晴吃吃笑着,贝齿一咬唇瓣,铃音如魅道:“只有这一次,真的有一个人从天而降把我救走。第一次,第一次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有多重要,你明白的吧?还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我被抓走以后一直很安心,等到变成现实的那一刻,哪个女人会不欢喜?怎么会不爱你呢?”
吴征额头落下一滴冷汗,这绝对是个意外,从前可半分心思都没有动过。他张口想要辩驳说明些什么,咽喉却像哽住了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心中偶有所想,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不喜欢我是吧?没事儿,我一点都不介意。你自己想一想,不就是那么点事情,有什么好矫情造作的。哼,比起被你讨厌,我更害怕被你家里的娘子讨厌。嘻嘻,你要是怕交代不过去,干脆自己点了穴道,人家强要了你,今后有人闲言碎语,你就往我身上一推不就结了?”
“这叫什么话?”
“我看你都没话说了,嘻嘻。”栾采晴娇躯一扭,骤然向吴征身上凑来。
吴征面色大变,伸掌抵在她小腹上沉声道:“莫要逼我对你动手。”
“动手呀,怎么不动手?”
栾采晴伸手抓住吴征抵在小腹上的手掌向上一滑。那嫩嫩的腹皮本就柔软无比,外衬的旗袍更是最上等的料子剪裁而成,简直像水波一样毫无阻挡,吴征的大手被引着按在一只绵软到得刚一触碰便陷了进去,又饱满硕大到一掌根本难以握实的豪乳之上。
“你……”
“生气啦?打我呀,用你最厉害的武功打我呀!是这招降龙十八掌呢?还是用你的一阳指?我看看你的绝招到底哪个更厉害些。”栾采晴伸着柔荑一捉,隔着裤管准确地将吴征的肉龙抓在手里。冰凉柔软的小手,滚烫硬实的肉龙,栾采晴吃了一惊,又心领神会地露出个贼笑道:“嘻嘻嘻……已经这样了……好哇,偷偷摸摸地想,嘴上说不要,身体可诚实得很。哼哼,你们这些男人的心思我懂。我也算是你的师娘,想到要进入你师娘的身体里面,是不是特别地期待,又特别地紧张?嘻嘻,想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做,偏偏又不能不想……”
吴征发出个痛苦的呻吟。栾采晴和家中的女子的确分外不同,她不仅尝遍人情冷暖,又在皇宫里洞悉了富贵与丑恶,还经历过一段荒诞离奇的情爱。不像吴府的其他女眷,人生之中总有这样那样的欠缺。她太懂得人情,更懂得男人!
前世的记忆里,那些站在讲台之上的老师们传道授业。坐在台下的男学子们若是幸运地遇上了一位美丽动人的女老师,正值青春的他们怎会不被女老师的温婉耐心打动?正如栾采晴所言,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做,偏偏又不能不想。那种单纯的萌动会刻在骨子里相伴一生,即使成年之后对这样的幻想付之一笑,但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渴望每当想起时,依然会打动人心。
师娘也是一样的道理,如果你的老师有一位温柔贤惠的妻子……
吴征满心的邪火乱冒,不可避免陷入极大的迷茫。这种感觉并非单只栾采晴极其性感的媚惑之言,也因吴征脑子深藏的记忆被忽然唤醒。他喉中哽不成声,满面通红,目光低垂根本不敢再看。可抓着大乳的手虽没动作也没挣扎着脱开,被握住的肉龙只一跳一跳地胀得分外难受。
“哟,你怎么……这种事情还会害羞?”栾采晴暗暗吃惊,不知道吴征的失态因何而起。美妇的心里一样悸动得异常,好像正面对一个纯洁得未经情事,正待人引导着步入一个全新人生的少年郎。栾采晴的心里一样热了起来,樱唇微分呵着香风道:“你原来不是大胆得很么?反复入深谷,往来抽送忙,还有一句什么俯余沉醉首,深含与浅荡。”
“额……”吴征眼角抽了抽。当年为了逼迫狄俊彦前来追击,不得不写了篇小黄文,里面写得两人就像一对奸夫淫妇,着实不堪入目。吴征从不敢提起这桩往事,情急之下做的事情,尤其“受害者”还住在自己府上,让人感到羞愧难当。
“胸前之物,其数为二,左右称之,硕大浑圆。其色若何?深冬冰雪。其质若何?初夏新棉。其味若何?三春桃李。其态若何?秋波滟滟。”栾采晴居然将这篇黄文背得精熟,此刻用她慵懒的语调曼声吟诵,说不出地旖旎动人。美妇娇声笑道:“想不想看看是不是这样?”
吴征喉结翻滚,触手之处冰凉绵柔,正如初夏新棉一样柔若无物。掌心里却又传来实实在在的硕大饱沉。牙关咯咯打战,吴征颤着声道:“我……我……”
“傻征儿,不必再多想啦……”栾采晴捉住吴征另一只手放在肩头的衣扣上道:“趁着今夜拿命挣来的安宁,赶紧把该做的正事做完。你要是只担心不好和家里交差,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祝雅瞳虽然心中对我有愧疚,但你是她的心头肉,她不会为了化解她本身的恩怨就让你来犯险,天大的恩怨都不会!”栾采晴朝包裹呶了呶嘴道:“知道那里面有什么?除了这件旗袍之外,还有她的各种贴身衣物。祝雅瞳的衣着品味向来是连我都佩服的,随便拣一件穿起来都能更增几分丽色。你来救人,干粮食水之外这些东西带得那么多干嘛?它们唯一的作用只有一点,就是诱惑男人!你娘亲那个鬼心眼,她早料定了以你的武功只消内力充盈,自保总是有余,足够支撑到她们前来汇合。可内力想要源源不绝,自然得有源头。那个源头就是我了……祝雅瞳都首肯,还亲手给你安排妥当的事情,你还犹豫什么?真要把我们两条性命都送在这里,还要坚持你那点不值钱的什么原则,还是那点原则比吴府里的满门家眷都更重要?等大雨稍停,天光微亮,可就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你……想清楚了?若是……若是这样做了,从今往后可就一辈子和我绑在一起了。”栾采晴说到后面已有些惶急,危机的确已迫在眉睫。吴征终于明白什么叫半推半就,那种心有不甘,但又在诸多因由共振之下不得不为,心里还有那么分期待与渴望的复杂感觉,着实叫人全然抵受不住。
“我虽然不会嫁给你,可你就算赶我,我也像条赖皮狗一样赖着,坚决不走了。”栾采晴听得眼角一弯笑意妍妍,悦声道:“快些吧,安危为重,反正也用不了多少时刻。”
“啧,这话什么意思?”吴征大为不满,这还什么都没干呢,就给自己套上个秒射罪名。男人可以死,不能被人说不成,何况吴征历经府中诸多绝色历练,身经百战。除了第一回破身之时被韩归雁的柔荑一握纯属猝不及防,从来就没有快的道理!
“你懂什么?论姿色,我没比你的娘子们更出众,但要说身体,嘻嘻,她们一定没我的……就叫特异吧。”栾采晴吃吃笑道:“不信就来试试,快些!”
“嘣。”吴征满面通红地刚叩开第一颗衣扣,那衣扣便似早被外力撑到了极限,自行炸了一般弹出。吴征暗暗咋舌,旗袍的款式本就讲究一个贴身,栾采晴剪裁这件时将衣料的弹性都已计算在内,恰巧将祝雅瞳的娇躯紧裹,不留分毫空隙。穿在她更为丰满的娇躯之上,旗袍实已紧绷到了极限,刚收到点外力,合口便自行绷开。吴征颇为担心让她再这么穿下去,胸口一带会不会被生生撑裂。
“祝雅瞳的衣服太小,我穿不惯。为了诱惑你早憋坏了。”栾采晴咬着银牙发嗔,又轻声呵斥道:“快给我解开。”
“你别乱动,我来吧。”美妇说话间向前一挺,乳肉深陷五指,吴征还担心她肋骨断伤,手指不由自主地一缩。
“等你的话,等到天亮衣衫才解开吧?”栾采晴久历世事,早看出吴征心中还有诸多沟沟坎坎过不去。她笑吟吟地起身道:“那天晚上你要了祝雅瞳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和今天一样畏畏缩缩,欲拒还迎?”
“那时候有的是功夫,可没有这样猴急。”吴征苦笑道。
“可我急呀。”栾采晴撩起旗袍下摆,玉笋般洁白无瑕,丰满匀称的美腿不着片缕,下身竟然已是空着的:“我有多久没有欢好过?我也是正常健康的女人,一样会有欲望……”
裤管被松开,肉棒露出空气中,春雨的夜里带着一丝丝凉气。见栾采晴面上几分幽怨,几分凄苦,吴征心中怜惜顿起,温柔道:“一晃有五年了吧……”
“五年?你是说狄俊彦?”栾采晴摇着螓首道:“他恨不得一口把我吃了,可是就凭他还没那本事,做他的美梦去。你来长安以后,祝雅瞳为了监视我的行踪,时不时就派些漂亮男人来我身边,以防我对你有什么歹意。那些男人么,手上还是占了些便宜,帮我揉揉身,按按摩是有的,但是想进来,他们配么?反正没几天我就杀一个。你不会生气吧?”
“大家都是人,倒是这些年苦了你了。”吴征此刻心如明镜,栾采晴当年憎恶男子,自是从栾楚廷之后,再也没有过欢好。
“知道我辛苦,还不快些疼惜下人家?”口是心非,栾采晴说着要吴征来,自己却款挪娇躯,膝跪起身,始终捉着肉棒的柔荑将它从裤管里掏了出来。
“这样不能疼惜你。”吴征很是无奈,心跳得又是极快,仿佛当年初次与祝雅瞳欢好时一样的惊心动魄。隐隐然的,正如栾采晴所言,将要进入师娘的身体,再多的无奈都压不住灵魂深处的欲焰与刺激。即使已有五内将焚的焦躁与难熬,吴征还是死死咬着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衣扣绷开,裸出小半片的香肩上。
栾采晴体型丰腴,极具韵味。譬如这裸出的莹白香肩,绝不显露半分骨感的纤细,但也绝没有肥厚的腻感。这样的骨肉就像季节入冬,一夜风雪,大地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后压在树枝上的雪绒,刚好添上所缺,太重太厚的多余者都已从树枝上自行掉落,绝不增减半分,一切恰到好处,堆砌得天造地设般完美。
“等不及啦……”栾采晴目光如水温柔,痴痴望着吴征道:“你没有感到些冰凉么?”
“有……”吴征只感膨胀到极点的火热棒头上,正有一滴滴凉丝丝的冰露滴洒下来,沁凉入心。正奇怪间,一蓬软绒绒的酥絮便将龟菇缠住了。
“师娘身上好冷,里面又好热……可不能再等了……”
栾采晴香喷喷的气息喷吐在吴征面上,如花娇颜近在眼前,极具诱惑力的语声更无可捉摸地透入神魂,将那丝原始的欲望赤裸裸地勾了出来。吴征闷吼一声,贴在饱满豪乳上的大手重重一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