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笑天
20/10/30
第十三集
第一章 市井之言 云烟往昔
在濡口归还了楼船,乘马改走陆路,又行了十来天,紫陵城巍峨的高墙城郭便出现在眼前。「请记住邮箱:ltxsba@gmail.com 无法打开网站可发任意内容找回最新地址」
打退燕国的进犯,这个国家与人民气势更上一截。再没有什么燕国强大,燕兵勇武,南军不可与争锋的丧气话。盛国终于成了堂堂正正,鼎立于神州大路的强国。
顾盼与陆菲嫣不敢进城,更不敢回府。她们二位一旦归来,免不了成日要有许多的调笑话,时不时就要被阴阳怪气地揶揄一番。顾盼要去烟波山,那里有她尚未完成的诸多大事。陆菲嫣也借口护送,与约定半月后再回。——战事刚过,吴府不去争权夺利分享战果,难得会有一段稍闲暇的时光。料想吴征先回吸引了大多数火力,半月之后也能少听些羞人的怪话。
吴征拿斗笠遮了面,乘马穿过北城门向府邸行去。宽阔的大街人潮熙攘,将士们在外打了胜仗,民众自然会与有荣焉,连日常的生产,经商,乃至贩夫走卒干起活儿来都不自觉地会更卖力些。国家的强大,就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会悄悄地进入每一位国民的心中,振奋他们的精神,不知不觉地焕发出更多潜力来。
行人甚多,吴征也下马牵行。往日他若上街,大体会扮演一个浪荡无行的花花公子,撩一撩路上娇俏的姑娘,换取一些难听的恶名。人活于世,总有许多难以免俗的地方,想要超然于世外的吴府也不能独善其身。吴征身份太怪异,燕国的皇子成了盛国的栋梁之才,不被人日常怀疑,议论纷纷才怪了。吴府的能耐越大,盛国市井里的担忧与议论就会更多,这一点,吴征也无能为力。
北城门处多酒肆,时辰近午,忙碌了大半日饥肠辘辘赶来用膳的客人也多了起来。料峭春寒里免不了两口热酒下肚,酒客们的话也就多了起来。吴征路过一处酒楼时,只听三名士子正大声谈论着吴府,面红脖子粗甚是激动,于是便驻足片刻听一听。
“人家吴博士来了盛国,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不至于吧?”
“钱兄此言差矣,吴征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你不会以为他做些欺男霸女的小事吧?呵,这等市井流氓的做派人家还真不屑所为。怕的就是他真要做些天怒人怨的坏事,可怎生得了?”
“柳兄,噤声,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乱说甚么了?吴府掌控盛军精锐陷阵营,他一府上下还坐拥三名绝世高手,真要做起乱来,试问谁能挡得住?”姓柳的士子越说越说激动,道:“听闻此次大战,吴征带着突击营闯阵,整营的将士死伤惨重,回来的不足一半,就他吴府上下连根汗毛都没伤着。你能说吴征没有私心故意害死我军精锐高手?好方便他今后取事?”
吴征在外听得暗暗撇了撇嘴,别说,这些士子都有点墨水,指摘起人来……还他娘的真有那么点叫人难以辩驳的道理。酒肆里的食客乍然一听,居然有被说服的心思。
“这……”同桌的士子也觉虽是猜测之言,倒是句句在理,一时语塞。
“等害光我盛国义士高手,谁又能来阻止他一门三绝顶?你们说,我说的有理么?”
“嗤……你这话有过脑子没有?”酒楼角落里的桌子坐着三名客人,虽然也在笑,但显然冷冷的甚是不屑,还隐隐强压着火气。
“你……敢问这位兄台有何高见?”姓柳的士子被抢白了几句,他不愿失了狮子风度,拱手问道。
“高见就没有,但绝不会像你这样志大才疏,满口胡言,血口喷人。”反驳他的客人捋着长须讥讽道:“战场上刀枪无眼,能不能保下命来全凭本事。吴大人有这个能耐,按你的意思,他没事找事也要挂个彩,送上吴府几条命才合你的意,堵得上你的嘴不成?”
“强词夺理!哼,你是什么人,敢这样为他说话?”姓柳的士子有些恼羞成怒喝道。
“好说。”这一桌与他唱反调的客人恰已吃饱喝足,三人一同起身,其中一名满脸横肉的胖大和尚上前拍了拍士子的脸颊道:“阿弥陀佛,老子正是陷阵营吴大人麾下!吴府上下亲冒矢石,还当先开路,就连刚练武不到两年的玉夫人都不例外!那血路可是吴大人与陆仙子一同杀出来的,追兵是祝夫人亲手赶回去的。小子,若是哪一天你和吴大人一样,全府不分男女老幼悉数上阵,老子豁了命出去保你!若是不敢就把你的臭嘴闭上,下一回再让老子听见你大放厥词非敲掉你满嘴的牙!听明白了?”
胖大和尚露出个狰狞的笑容,巨掌抓过一只酒杯一撮,瓷杯便在他掌中变成了粉末。几名士子被吓得呆了,再也不敢说话。
三人走出酒楼,忘年僧谄媚道:“墨师,贫僧这几句话没说错吧?”
“念了三百遍还能说错,你干嘛不买块豆腐撞死?呵,要不是你长得叫人害怕,会轮得到你满腹经纶口不择言混沌不清的大师来说?”
“那是那是。嘿嘿,大放厥词,大放厥词,你们读书人就是有文化。”
吴征微微一笑,也不露面。市井间的纷纷流言,靠吴府之力,再加上陷阵营全军出动也是堵不住的。其实若不是怕闹得大了扰了盛国民心酿出大祸来,吴征才不管市井里说些有的没的。——盛国欣欣向荣,这种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上下一心,不容出什么流言岔子,更不容有二心。但是要让所有人都服气,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就算皇帝的圣旨都不管用。张圣杰致力图强,正广开言路,这种圣旨也一样是万万下不得的。
吴征原本打算回府,在这里碰见陷阵营的弟兄以绵薄之力为他说话分辨,料想也是营中有人主持,尽量消除些流言。他转念一想,重出北门,打马向城西三十里外的陷阵营飞驰而去。
战事刚止,陷阵营里也需休养生息,将士们轮番放假,营中的将士不到一半。突击营所属就更少了些,百来人在校场上围成圈,似乎在聆听着什么。守营的将士见着马上的骑士是吴征,大喜之下正好呐喊,被吴征打了个手势不许声张,忙悄悄打开营门,放了吴征进去。
吴征鬼鬼祟祟摸到突击营处,突击营的将士似乎听讲完毕,正三五成群各自演练阵法。韩归雁与柔惜雪在一旁指指点点地参详合计,又临时改动了好几处地方,才最终定了下来。柔惜雪的江湖阵法在此前一战中大放异彩,全然契合突击营,二女正在一起计议改良,以期更加适合战场交锋,发挥更大的威力。
忙完了阵势,柔惜雪又与倪妙筠一起带着几名将士习练武功。女尼内力渐复之后,再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指点起武功来一边说一边比划,也不会动一动就累得气力不济,较之从前效率不知高了多少倍。不远处的营帐里,张天师与邵承安掀开帐帘走了出来,隐约露出营帐里的一抹倩影,两人一路商谈着什么事情离去。自从柔惜雪帮忙玉茏烟打理二十四桥院之后,玉茏烟也在陷阵营中打理日常事务。
吴征心中升起暖意,她们不仅是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也是自己最可靠最能干的好帮手。
蓦然间倪妙筠与柔惜雪起了感应一同回头看来,吴征朝她们挥挥手缓行而去。
女眷们见了吴征归来各自欣喜,玉茏烟也跑出营帐来,但将士们都在一旁看热闹,她们也不好太过亲昵。
“惜儿。”吴征放过了要保持将主威风的韩归雁,人前害羞的倪妙筠,与将士不算太熟识的玉茏烟,单单唤了唤柔惜雪。
女尼面上一红,还是低着头双手拢在小腹上乖乖巧巧地迎上吴征,低声道:“主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午前刚到,就先赶来见一见你们。”吴征大喇喇地张臂环过柔惜雪的香肩,一搂之下只觉她的娇躯又丰腴了些。致命伤愈可之后,女尼原本瘦削许多的身体也渐渐又长了回来,与她全盛时期几乎不差。
“一路奔波辛苦,主人该先回府歇息的……”
说话间已来到诸女身边,小别重逢不甚之喜,吴征合不拢嘴道:“本来要回府,刚进了北城门,就见墨师和苦智大师在酒楼里教训人,说不得就来看看。多谢你们辛苦打点。”
“还知道我们辛苦。”韩归雁扁了扁嘴,眼珠子一转道:“陆姐姐和盼儿妹妹呢?怎么没见人。”
“她们先回烟波山一趟,盼儿此前还有许多事做了一半,放心不下赶回去看看。”
诸女相视一笑,知道她们母女俩害羞,才寻了个借口先躲一阵。吴征四处张望一阵问韩归雁道:“湘儿怎么没随你一起来?”
“她在府上寻人晦气不得闲,这几日都没来。”韩归雁咧开樱口露齿一笑,目中也现温柔之意。自己相中的情郎把瞿羽湘的心事一直记挂着,这番有情有义显然让她十分满意。
“好啊,那我回去看看她,再安排下晚膳。你们什么时候回?”
“我再个把时辰吧。”
“我和柔掌门还要再晚些,若是迟了不必等,忙完了自然就回来。”柔惜雪忙完了陷阵营中事,还要帮着玉茏烟打点二十四桥院,故而还要晚一些。
“身体好些了,不要太累。玉姐姐也是,不要着急忙慌。”吴征放开柔惜雪,偏着头向倪妙筠暧昧道:“妙妙呢?晚上回不回来用晚膳?”
倪妙筠在人前还是一个样,板着脸矜持道:“我先回府说一声,再去你家吃饭。”
吴征心里笑得乐开了花。自己用词故意下了套,女郎心中始终保持警觉,回答严谨……看着倪妙筠鼓着香腮又窘又嗔,凑近了在她耳边道:“再过半个来月,我就去你家登门求亲,看我的宝贝妙妙还要假正经到什么时候。”
长笑声中吴征挥别诸女,上了马疾驰回府。一出征就是四个来月,吴府还是老样子,威严而低调,平实又整洁,赵立春打点府邸还是很有一套。吴征笑哈哈地进了府门不远,就见原本低头蹙眉的瞿羽湘惊喜抬头,翩然迎了上来:“老爷回来了。”
“午前刚到,去了趟陷阵营就赶回来了。谁在府里呀?”
“除了去营里的,祝夫人去上朝未归,玦儿这些天和我一起看守府邸,现下在后院,我去唤她来。”
“不用,让仆从去就好。”吴征一把拉住瞿羽湘。要是从前吴征这样突然,这拉拉姑娘多半要打个寒颤,甚至还要躲一躲,适应一番才勉强能受得起。今日却大见不同,瞿羽湘只是一僵,似乎对突然的亲昵有些意外,便红着脸回身,任由吴征将她的柔荑攥在手里。
“今天怎么不躲了?”
“不……不知道……”瞿羽湘红着小脸,落后吴征半步一同进了花厅。
“穆景曜呢?”
“囚在偏房里,祝夫人废了他的武功,又用铁链锁了,他跑不了。这些人我正在问他大秦国的情况,他熬了几日熬不住,一五一十地正在招供。我们还有很多话没有问完,他还有些用处。”
“切,这人没什么骨气!”吴征鄙夷一声,在中央的太师椅上坐下顺势将瞿羽湘放在腿上。
女郎略一缩身,像是习惯了的反应,但很快就乖顺地倚在吴征肩头。
“不会难受了?”
“不会,一点儿也不。”瞿羽湘嘤声应道,默了默道:“老爷一片真心疼爱人家,湘儿要是还不识抬举,简直都不是人了。我以前做了那么坏的事情,这些天想起来都难受。”
“过去的事情就算了,从前你偏激了些,那也是穆景曜做的恶,我不会怪你。”
“老爷自己身负深仇大恨还要心怀天下,还把湘儿的事情记在心里,湘儿……着实没有想到……越想就越是后悔难受……”瞿羽湘越说越是动情,连泪水都流了出来,不知道是后悔从前差点酿成大祸,还是庆幸一直跟在吴征身边。
“从前的事情不许再提,听见了?”
“知道了……”
“我们家同体一心,你们随了我又一直帮着我,我又怎么能不疼爱你们?呵,你个妮子居然还没有想到?是当老爷我言而无信,还是当你自己是外人?”吴征佯作生气,朝着瞿羽湘的翘臀一巴掌一巴掌地拍打着。力道适中,打得啪啪作响,微微发麻又不生疼。
“湘儿错了。”
“知道错就好,今后要怎么办?还躲不躲着了?”
“再不敢了,不但不躲,人家还要帮着老爷。”
“嘿嘿,说清楚,你是帮我呢,还是自己好色来着?”
“哎呀,都有嘛……”瞿羽湘嘟唇撒娇道:“再说,我就算是自己……自己想要,不也是老爷喜欢的么?”
吴征心怀大畅,瞿羽湘追随自己仅在韩归雁与陆菲嫣之后,已然十分长久。但由于她幼年的心魔对男子一直有本能的畏惧,就算吴征从没当她是外人,两人之间还是有些若即若离的隔阂。时至今时今日,吴征长久以来的关爱才终于换来女郎的彻底心动,在吴征身边,女郎的心魔也一同烟消云散。
说心里话,其实吴征还是挺喜欢瞿羽湘,尤其在床笫之间她的喜好最衬吴征的心意。与假凤虚凰时的亲密不同,瞿羽湘是真的喜欢美貌女子。那种全情投入,甚至像男子一样的急色,不知道多少次看得吴征心旷神怡,又增添了无数的情趣。眼下看她心动情起,吴征不由万分期待下一回吴府群玉横陈之时。
两人正情浓间,冷月玦闻讯来到,见瞿羽湘一脸甜蜜坐在吴征腿上正卿卿我我,冰娃娃笑了声道:“哟,看来我不应该来。”
“赶紧过来。”吴征抱着瞿羽湘不放手腾空飞起,一把将冷月玦娇小的身躯也搂在怀里坐回太师椅。
“嘻嘻,你这是左拥右抱还没抱够么?”冷月玦舔了舔香唇,似乎对吴征舟行千里的路上万分好奇,委婉问道。
“菲菲不同意。”吴征楚楚可怜,泫然欲泣地抽了抽鼻子,一脸痛心疾首。
“哈?陆姐姐能……忍得的么?”二女齐声讶异问道。
“忍住了,也是苦了她……”她们母女俩先跑去烟波山,就是让吴征先回来吸引一波火力的。吴征作为顶天立地的男子,自然当仁不让,有什么阴阳怪气的话都先接了。吴府里也好一段没有这样谈情说爱的闲暇,一时间互相打趣,其乐融融。
三人搂搂抱抱,一直到韩归雁,祝雅瞳回了府才分开。倪妙筠先回家告假,玉茏烟与柔惜雪还有事,晚膳都已备好,只等她们来了就开席。
“老爷要去见一见穆景曜么?”瞿羽湘已然欺师灭祖,待幼年害她得了心魔的师傅殊无半分尊重。
“不急,等审完了他再说。老爷我刚刚回府就去见他?狗一样的奸吝小人,他也配?”
“老爷。”赵立春见吴征安然归来,也自欣喜,凑近了低声道:“栾公主刚带了话,说老爷什么时候有了功夫,劳驾去她那里坐一坐。”
这一行若无栾采晴帮忙,长阳囤的损失会更加惨重,吴征本就有回来后重谢栾采晴之意。看天色还早,吴征暂别诸女,向栾采晴的小院行去。
小院依然冷清。这一回两国大战,栾彩晴出力甚多,吴府上下待她比从前热络许多时不时都来这里拜访。但这位公主不知道是一个人惯了,还是对从前被女眷们排斥记恨在心,依然在偏院里独居,不主动与她们来往。
叩开院门,栾彩晴一席流云水袖的青衣,头上插了根碎珠璎珞钗,夸张地叫道:“哟,你们男人最大的享受,母女娇花同收,居然这么快就舍得回来了?是力不从心了么?”
吴征对她的确有些头痛,时常被她抢白得难以应答。她这泼辣到赤裸裸的话,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嘻嘻,瞧我这张坏嘴。好了好了,坐吧。”栾彩晴在石桌旁摆了只红泥小火炉准备沏茶,笑道:“我只是让你空了再来,不好好陪你的娘子们,着急忙慌地过来干什么?”
“本来就该来谢谢你。”吴征拱手一个长揖到地,真诚地谢道:“若无公主相助,长阳囤里我未必能活,这是救命之恩,不敢忘。”
“什么救命不救命的,长阳囤就算攻不下来,你还不是想走就走?别给我脸上贴金。”栾彩晴不以为然,小火炉上的锡壶已烧开,她抓了把茶叶放进紫砂壶里准备沏茶。
“我来吧。”栾采晴放的茶叶名叫西湖红。吴征提起锡壶揭开壶盖,待壶水略凉,才提高了锡壶,让长长的水线注入紫砂壶里。待茶壶斟满便立刻将第一道茶水倒去不用,第二次注水后只盖上盖子便滤出茶汤斟了两杯。
“看不出来,你的茶道技艺这么精湛。早知每回过来都让你沏茶好了。”栾彩晴轻抿一口,茶汤浓而不厚,香气怡人,居然是大家手笔。
“没有,我很少有这份闲心,就是从前看过记住了而已。公主若是喜欢,今后自当效劳。”
“别和我假惺惺的讨好卖乖,我用不着你巴结,成心巴结也没用。”栾彩晴知道吴征的礼数除了感谢之外还别有所图,没好气地嗔道:“你方才揭壶去热是什么门道?”
“红茶制作时火工重,本就有焦味。若是滚水冲泡必然口中发涩,把水放凉一些再冲,头几道茶汤快出,才能微苦而不涩。啊,这茶若有深井之水烧开冲泡,滋味才最佳,比山泉都还要好些。”吴征笑了笑道:“我自己还是喜欢乌龙多些,更雅淡清香,公主若喜欢,下回我让于右峥从淦城多捎来些。”
“我身子寒,要喝暖的。”栾采晴声音忽然转冷道。
乌龙茶虽雅淡,比之红茶性凉许多,有些人喝了胃里要不舒服,至于更加寒凉的绿茶,栾采晴是碰都不碰的。吴征不知道自己一番好意为何触怒了她,这公主向来喜怒无常,也只好闭口不言。
“我听说,你修炼的武功与燕国皇家世传的《九转玄阳诀》又颇多相通之处?”
“这事没有什么好瞒着公主。《九转玄阳诀》是宁鹏翼留下的功法,里头做了颇多手脚,才让历任燕皇都百病缠身,寿命不长。但是功法厉害,栾家一个个又贪性如狼,稍有能耐的都拼着性命不要强修这本功法。《道理诀》与《九转玄阳诀》同出一门,但没有那么多缺陷,就算有,不是我夸口,宁鹏翼害不到我,我自有法门破解。”栾采晴修行的自然也是燕国皇室的武功,吴征猜测她是不是功法出了什么问题,之前才帮着自己破了燕军攻势。于是便把秘密抖了出来,若栾采晴有求于己,他也愿意相帮。
“原来是这样,饮鸩止渴,宁鹏翼好狠毒。”栾采晴抿了口茶,瞥了吴征一眼道:“你不用看我。照我看来,这功法若不去追求极途,大体也不会有什么要命大毛病。我天性就懒惰,练武也不勤,这功法同样害不到我……”
栾采晴对《九转玄阳诀》知之甚深,以她这种天赋,燕国皇室不会对她有所隐瞒。但正如她所言,燕国公主天性就不爱去追逐什么武功名利,随便练练也就算了,否则以她的年岁也不会只有十一品的修为。吴征看不明白的,是她说了半句话忽然面色比先前忽然生气更加阴沉,眉梢间还隐有怒意。
“那就好,若有什么不妥,我可以传授公主化解之方,公主只消不再修习《九转玄阳诀》,以我之方另行修习,就算从前有些什么病根,自然慢慢愈可。”栾采晴不必骗自己说的不是假话,吴征微觉失望,今后想要她多加相帮,又少了个可以换取的本钱。
“我说过,我没有,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明白么?”栾采晴白了吴征一眼,将茶杯摔在桌上,杯子叮当一声,若不是上好的瓷杯,这一摔就坏了:“照你的意思说来,宁鹏翼当年压根就不是斗不过我们,他就是个疯子,家国都不要了,也要看着燕,秦,盛三国搅乱世间是不是?”
“是。他对这个世界恨之入骨,恐怕平生之愿,就是埋葬整个神州所有生灵。”吴征话中有话,可惜栾采晴并不能听懂和明白。
“他留《九转玄阳诀》给栾家也没半分好心,就是要栾家子孙自相残杀,像养蛊一样!呵呵,可怜活下来的蛊王也命不久矣,燕国坐拥关中与中原地利,国富民强,就逼得燕国历代皇帝穷兵黩武。如此一来,不仅连年烽火生灵涂炭,神州大地也久久不会安宁,一晃都二百年了。这么说对么?”
“对的。”
“很好,我懂了。”栾采晴拿起被她摔过的杯子看了看,道:“嘻嘻,刚才一时发脾气,好在没摔坏你的杯子,先陪个不是啦……”
吴征撇了撇嘴道:“公主富甲一方,一只杯子又算了什么。”栾采晴制作的新式华衫已在盛国大户人家里备受追捧,银两只要她愿意,压根都不缺。
“嗨,人要是有私心哪,说起话来都不自在,跟你这么说话真累人。”栾采晴叹息一声,捧着下颌道:“还是在桃花山谷的时候简单,想什么就说什么。”
一句话正中吴征软肋,栾采晴虽居吴府,两人却不算熟识,加上她本身就是燕国公主,想求她帮忙去把燕国给灭了……这话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吴征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我……有些想法自己都觉得过分,还是心中有愧。”
“我问问你,你被人撵着屁股跑来紫陵城,为什么当日不在江州称王?就你的本事,今后就算不能一统天下,一二十年的国祚还是有的,不比在这里寄人篱下的好?”
“如果胡叔叔,我师傅没有冤死,我会在江州登基。”吴征默了默道:“但胡叔叔,我师傅都是忠心耿耿的谦良君子,他们不该遭此横祸。我想来想去,若是太平盛世,这样的惨事不敢说一定没有,但会少很多很多……人来世上走一遭,总要做些有用的事。从那时起,我的志向就不是做什么皇帝,而是早日让天下一统,百姓安居乐业。你知道的,我若是在江州登基,天底下少说多乱上二三十年,到时候又要有多少人惨死?何苦因我一人之权欲,害得更多人徒遭横祸。”
栾采晴颇觉意外,起身莲步轻踱道:“啧,你这就不是当皇帝的料子。懂了,我懂了。哼,你师傅那个人,我还以为他有什么改变,到了大事当前就想着什么忠义,还是迂腐不堪!自己一撒手把事情都扔给徒弟,好快活么?”
吴征苦笑道:“你别在我面前指摘师傅行不行?别让我为难呀……”
奚半楼与栾采晴昔年有一段情缘,她要骂奚半楼,吴征只有听的份儿。但是他心中尊敬奚半楼,真是浑身不自在。
“好好好,以后都不在你面前说了。”栾采晴重新坐下,帮吴征斟了杯茶道:“你想让我帮你踏平……不对,你这人心肠软做不到那么狠。是平定燕军!我有一个条件……”
吴征腾地一声站起,激动道:“公主请说,只消我做得到无有不从。”以栾采晴的聪慧以及对燕国的了解,她若真的肯出手相帮,不知道胜算要增加多少,又会减轻多少伤亡,由不得吴征不激动。
“坐下坐下,你先坐下。”栾采晴双臂拢在袖口挺直了腰肢,郑重道:“我的条件可不简单。但我答应你,你若是帮我做到了,从此之后不是什么你做得到无有不从,而是我能做得到,无有不从!”
吴征不由也沉下了脸,这么大的许诺,这个条件之难可想而知。
“你知道,我身子天生就寒凉……”栾采晴神色依然郑重,甚至开始变得阴沉,嘿声冷笑道:“我家那本《九转玄阳诀》我从小就修习,只是我的功法里独独少了这一条,关于我的身子。”
“冰肌之体。”吴征乍然听她提起这段哀伤的往事,不由也沉下了脸,目露同情之色。天生丽质有时候不全都是好事,尤其在乱世,美貌女子的命运总是更加悲惨些。
“从小在宫里我也不算什么,我娘的地位不高,我也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皇女。一直到我六岁那年开始练武,皇兄们就突然待我就分外地好。连他们的母亲我的皇姨们,甚至我的父皇都一样。有些皇兄没有住在宫里,但凡进了宫也都来巴结我。呵呵,为了巴结我当场大打出手都不知道有多少回。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感觉。所以从那时起,不懂事的我还以为自己真的天生就那么招人喜欢,于是分外任性些,现在我还是这么骄纵,你多多包涵。”
“我懂。”吴征是个绝佳的听客,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
“后来我慢慢长大啦,就看出些不妥。我的亲族们看我的眼神,有时候看起来好可怕,好像爱你爱到了骨子里,想你也想到了骨子里,恨不得一口把你吃了……我很害怕……”栾采晴打了个寒噤沉默下来,似乎陷入从前可怖的梦魇里。
“天家无亲情,我也懂。”
“所以我十六岁那年跑出宫去,遇到了你师傅……不是单单的任性妄为,我只是越来越害怕,一点都不想再呆在那个地方……”栾采晴苦笑一声道:“可惜你师傅……实在太迂腐。他无论如何不肯与我私奔,我也没有办法。”
“他是谦谦君子,你也没有对他明言过。”吴征一时语塞,就算栾采晴说出不回皇宫的理由,听起来也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奚半楼还是会觉得那是些借口。
“哼哼。”栾采晴冷笑道:“宫里皇子皇女还能少了?跑了一个像翻了天似地,一直到我被你娘亲摆到了床上,我皇兄,那个你不认的父亲来到,我才知道为什么,才知道他们看我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会那么害怕……”
“我娘……当年身不由己。她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很多事,一直心中有愧……”
“其实那么多年来,我也想明白了。祝雅瞳固然对不起我,但归根到底,她不是首恶。就算没有她,迟早有一天这也是我的命运。”栾采晴情绪十分低落着轻声道。
“所以,你才愿意帮我令天下重归一统?”不幸的人,总会唤起更多同病相怜之心,只因他们更懂得其中的悲恸。
“我没你那么大胸怀,我只管我自己。”栾采晴媚目一横,冷笑道:“看你的意思,我只是个蠢蛋,面对困境束手无策,吃了亏只好求你帮忙是么?”
吴征嘴角一抽,当年的事情只有几人清楚,看来还有些什么隐情:“愿闻其详。”
“我不是蠢蛋,相反,我很聪明,而且我的武功也很不错。”
“聪明伶俐,绝不为过。武功也不过逊色于寥寥数人。”
“所以就算我中了祝雅瞳的计,我也不是任由人宰割。而且你娘真的聪明绝顶,她的目的是尽量拖延时刻好让她脱身,制住我的穴道也没用重手法。只要我能中途解穴反抗,她自然就能赢得更多的时辰与机会。”见吴征哑然,栾采晴也不为难他继续说道:“所以我骗过了她,她走了之后我便解穴脱了身。当时祝雅瞳已把事情与我言明,我才知道自己身负冰肌之体,是整座燕国皇室都垂涎,能助他们的功法更上一层楼,也能压制体内暗伤的冰肌之体。祝雅瞳和我说这些当然没安什么好心,不过就是要我想方设法反抗而已。啊……呵呵,这么一说,当年我恐怕没有骗过她,她分明就是故意的……只把我点了穴道送来,像一只肥羊,这只肥羊虽很快就挣脱了绳索,猎人又怎会让肥羊跑了?”
“当时……为什么没有跑成。”只要栾采晴跑回皇宫,那里虽都是垂涎她的人,但互相制衡,她完全可以暂保无虞。
“你猜猜?”
“猜不出来。栾广江的武功太高了?”
“皇兄还没来,就算来了,他的武功当时未必就强过我。”
“那是……”
“因为我遇到了丘元焕。”
“啊!”吴征忽然有了明悟,也大体猜到栾采晴要他做什么事。
“我皇兄的忠实狗腿子,从小的伴读,也是御笔钦点的未来长枝掌门。在他手上,我逃不掉……”
伏牛山上的绝境,吴征现在想起来还隐隐后怕,对当年栾采晴心中的绝望也感同身受。
“呵……算了,都过去了。天家无情这句话我当时全然懂了,他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也全然懂了。说起来可笑,不仅是我的那些皇兄,你信么,连我父皇看我的眼神也一模一样。只是他没有得到机会,又或者他已病入膏肓,我也没了作用才逃过一劫罢了。”
吴征听得汗毛倒竖,他其实隐隐猜到为什么栾采晴之前刻意提起栾广江的父亲,但听她亲自说出口,还是身上发寒。
“所以你知道我要你帮我做什么了吧?”
“杀了丘元焕!”
“不错。丘元焕年岁不轻了,大体要比我早死。但是仇恨这种东西,不能亲手杀了他我怎么能快活,怎么能消去仇恨?所以我只要你做这件事,帮我杀了丘元焕。首恶除了无情的天家,就是丘元焕。”栾采晴咯咯娇笑道:“其实你可占了大便宜,别以为我不知道,在夷丘城你对着霍永宁向无极惺惺作态恨得牙痒痒,其实你不着急,你急的也是先杀丘元焕。即使我不求你,你本来就要去做。”
吴征大吃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很难猜吗?你这个人虽然不够狠心,但是胸怀广大。既然要一个太平盛世,就不容宁家再有后人活在世上,光杀了霍永宁向无极有什么用?所以你要的是斩草除根,现在一丁点儿都不着急。先杀向无极让燕国动荡,再寻机灭了燕国,宁家又不会从大秦的皇位上跑了,一个个都是瓮中之鳖,你急什么?”
吴征连连摇头苦笑着拱手道:“公主圣明。”
“其实若只是这一回,我对丘元焕也不会切齿痛恨。”栾采晴得意了一会儿,又沉下俏脸道:“栾楚廷练的功法一样,当然也把我当做了肥羊。呵呵,一个栾楚廷……他能奈我何……他们……凭什么……把我当做什么!予取予求,有没有问过我肯不肯,同不同意!有没有,把我当做同胞之亲……”
美妇说得牙关打颤,恨意四射,吴征也猜到栾采晴之所以没能避开,还是因为丘元焕。
“他该死。我会杀了他,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你。”吴征有些怜惜地看着她道:“我一定会做到。”
“不是你,是我们!没有我,你加上祝雅瞳陆菲嫣也未必杀得了丘元焕,我会和你们一起去。”
“好。”没有什么比亲眼看着仇人身死,亲手杀死仇人更加快意恩仇,何况栾采晴的确会给他们极大的帮助,吴征当即点头答应,又气得跳脚道:“这狗娘养的东西,本事那么大也不搞出点事端来,就真跟狗一样听话。”
“那你猜猜为什么?偷偷告诉你,皇兄杀我父皇抢皇位的时候,是丘元焕陪他去的。栾楚廷杀我皇兄抢皇位的时候,定也是丘元焕陪他去的。还记得桃花山上他们忽然离去你们躲过一劫么?不久后我皇兄就死了,他们走得匆匆忙忙,还不敢趁机要你们的命,为的是什么?”栾采晴对这个话题似乎极有兴趣,兴致勃勃道:“你知道的事情,我皇兄会不知道?猜猜,为什么我皇兄,还有栾楚廷都待他这么信任?”
“皇子伴读,长枝派掌门,大将军这些超然的地位……”吴征喃喃自言自语,又觉似乎不太够。丘元焕的本事太大,还直接参与皇位的更迭争夺,两任燕皇对他的信任也似乎太过了些……
“哪哪哪,来,换个思路。”栾采晴憋着笑道:“你看看蒯博延,这人怎么样?”
“绝对是疯子一个……”
“一个人怎么能成为疯子的?”
“他有本事,又几十年不能出头,久而久之必然有些疯了……”
“啧,真的笨啊。我问你,朝堂上对皇帝绝对忠心,又能有点本事还最容易变成疯子的,是些什么人?”
吴征愕然张口眨了眨眼,不可思议道:“太……太监?”
“咯咯咯咯咯咯……”栾采晴放声娇笑,笑得眼中都有了泪花道:“你一定想不到,想练好《九转玄阳诀》而不出岔子,最合适的方法不是找什么人合体双修,是把自己阉了。栾家……咯咯咯……栾家是皇室,要当皇帝就得先练好武功,眼前就是现成的一本绝世武学,但是要练好就得把自己阉了……咯咯咯咯……栾家……栾家真是好笑……丘元焕当年得权快所以没疯,蒯博延就没他的好命,所以他不仅仅是疯子,还是变态……”
“丘……丘元焕是个阉人?”吴征简直不可思议,以丘元焕的勇武,怎么都看不出是个没鸟的阉人。
栾采晴笑了好一阵子才抹了抹笑出的眼泪,道:“《九转玄阳诀》的确有他特殊的地方,丘元焕练了这门功法,不仅身无大碍还有了今天的境界。你从没想过阉人练这门功法,没察觉出来也不奇怪。但历任长枝掌门,的的确确都是阉人,修习的功法也都是《九转玄阳诀》为底。丘元焕大体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才能内外兼修,我听说蒯博延和祝雅瞳动过手,走的就不是丘元焕那个路子。”
“我艹……怪不得蒯博延这么变态!”
吴征想明白了前前后后,栾采晴也吐了口恶气心情好转,美妇整了整衣冠道:“说完了,说定了?”
“一言为定,寻机出发。嗯……大约一个月之后,就有个好机会。”
“好。”栾采晴伸出手掌与吴征击掌为誓,忽道:“我饿了。”
“呃……晚膳已备好,公主请。”
第二章 诡状殊形 墨韵香飘
吴征与栾采晴并肩而行,出了小院后美妇忽然想起问道:“你的志向……若今后天下一统,你怎么办?”
“天下很大,不一定要呆在神州大地。”吴征笑了笑道:“还有很多地方可去,留在这里……不是找麻烦么?”
“哦…………原来如此,我懂了。这是个好事情。”栾采晴露出个恍然大悟,又幸灾乐祸的笑容道:“没有人会想到,没有人会想到,丘元焕就算机关算尽也绝对想不到!好事情!”
“可能我是个怪人吧。”吴征洒然一笑,时至今时今日,他不再会觉得自己天赋有限,和世间谁比较会差了。这世界任何人都没有他的眼界与胸怀。
“当然怪,所以丘元焕绝对想不到你的第一个目标居然会是他!”
回到花厅,诸女都已回来,晚膳也已备好。
瞿羽湘在花厅前探头探脑,见了吴征忙抢了上来喊道:“老爷,玉姐姐和柔姐姐都回来了,就等着你开饭。”拉着吴征让栾采晴先进了花厅,才挨在吴征身边又悄声道:“她们俩有鬼。”
吴征眼睛一亮,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玉茏烟与柔惜雪的确有些异状,吴征越看越觉二女面上潮红未退分外妩媚:“别多话。”实在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低声道:“你以为老爷不知道?这是老爷神机妙算,这个安排不就是为了……嘿嘿……”
“知道,嘻嘻。”瞿羽湘心领神会,垂头窃笑仿佛发现了小秘密又告密成功,还被赏了颗糖果的小丫头。
虽缺了陆菲嫣与顾盼,一家人还是其乐融融。林锦儿回府之后依然深居简出,今日吴征归来,她也特地来花厅一同用膳。见了吴征问道:“征儿的伤没事了么?”
“好了一大半,再静养一段时日自然愈可,多谢师娘。”
“嗯,多多休息,不要太操劳了。”林锦儿展颜一笑,像极了幼时在昆仑山上待他视同己出,温情无限的无限的小师姑。
“是。”吴征心中温暖。自己的努力不仅所有人都看得见,也终于有了成效。林锦儿不再像前两年一样郁郁寡欢,终于回归平静有了较为正常的心态。或许,她会慢慢地习惯现在,从痛失爱侣的悲伤中慢慢走出来吧。
“这些日子有什么安排么?”祝雅瞳亦心下甚慰,给吴征夹了块肥鸡问道。
“先闭关一阵子把伤彻底养好。这一次和丘元焕战了一场有所感悟,顺便看看武功能否更上一层。嗯,大约要半个来月的日子吧。待菲菲和盼儿回来了,我就去倪府提亲。”
一大片目光齐刷刷向倪妙筠看来,女郎顷刻间面红过耳,嗫嗫喏喏道:“你不是要娶盼儿妹妹么?怎么……怎么好端端地扯到人家身上。”
看她越说越羞,螓首都险些埋进胸脯里去,花厅里一片嘻嘻笑声与窃窃私语声。
吴征哈哈大笑道:“盼儿就住在府上不着急,我与她先说好了的。提了亲把你娶过门,省得妙妙每日两头来回跑。一天要跑上四五回,我看了都累。妙妙莫非不肯嫁?”
“可……”说了半字,硬生生地将肯字后半个鼻音吞了回去,倪妙筠装作没事人一样伸出筷子道:“这么大事情,要我爹爹允可才能作数。我又没说不肯……我肯也没有用……”
心慌意乱着前言不搭后语间,一尾油煎酥脆小溪鱼没能夹稳,吧嗒一声掉在桌上,又引来一阵嘻嘻欢笑。
“你们……你们还笑,人家又没乱说。就是你,哪有你这样擅作主张的,祝夫人允可了么?就算祝夫人允了,你问过你师娘没有?”倪妙筠被笑得更加羞了,向吴征大发娇嗔。
“我?大喜的事情我当然允可呀,回头我还要给倪仙子添上大大的一份嫁妆呢!”林锦儿温婉笑道,竟不无打趣之意。
笑声更加大了,人前羞涩的女郎情急不已,撅着唇忸怩难安,可眉梢间的喜色却怎么也掩不住,褪不去……
世事白云苍狗,谁也料想不到未来的模样。燕国平定北方草马黑胡,本该挟此声势一鼓作气地南下,可新皇登基之后,两战不顺,空耗大量钱粮,反让盛国有兴盛之兆。偏居西隅的大秦国本可坐山观虎斗,从中渔利,若能顺势北出三关,东下夷陵,大可与燕国一争天下。但内耗久久难平不说,还损兵折将,国力大衰。霍永宁夺位之后空有治国安邦之才,如今也是一筹莫展。
成都城依然繁华,皇宫的灯火依然彻夜不息。待天明之后的早朝,龙椅上的新皇居高临下,群臣们山呼万岁。议朝理政过了午,群臣退朝,一切如常,还在龙椅上愣神的霍永宁甚至不如他做中书令时意气风发。
“皇兄。”向无极的面容更加愁苦,好像每日都被愁得愁眉不展,随时随地都是一副过不去了的样子。
“嗯?”高坐龙椅的霍永宁没有意气风发,南面称朕的志得意满,反而鬓角边都生出好几缕白发来。
“探子来报,吴征十二日前已回到吴府,再未出府门。”
“嗯。”霍永宁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这样的奏报每月都会送来几封,但吴府已成了难以逾越的大山,即使对里面了如指掌,除非大军围府,又能将他们如何?霍永宁萧索地呼了口气道:“暂不去管他们吧。皇弟,巴山的乱军如何了?”
江州已平,梁玉宇已亡,但江州一带仍频有动乱发生,搅得秦皇不得安宁。
“前日已将乱军团团围困,这两日便能平定。”
“很好。”霍永宁总算振奋了些,忽然想起件事问道:“蝶儿去荣儿那里已多久了?”
“已有一月。”
“皇弟去宣他们即刻来见朕。”
圣旨下到刘府,宣刘荣与迭轻蝶接旨。等了片刻,刘荣整束好了衣冠急匆匆先到,却不见迭轻蝶的人影。
“刘大人,迭姑娘人呢?”宣旨的太监皱了皱眉,很是不满。圣旨下得急,催得也急,太监同样急得火烧眉毛。
刘荣尴尬道:“公公稍候,迭姑娘在更衣……”
“哎呀我的刘大人哪,陛下让你们速速进宫,你快去催催,陛下近来心情不佳,万万拖延不得。”太监凑在刘荣耳边透了底。皇帝近来的心情岂止是不佳,一怒之下朝臣的脑袋都掉了好几颗。
“是是是,劳公公费心了。”
刘荣转身离去了又有一炷香时分,等得太监像热锅上的蚂蚁,才拉着迭轻蝶前来。迭轻蝶眉梢犹有春色,形同酒醉般一步三摇,连身上的衣襟尚未扣实,露出胸口小半片雪光霜色的肌肤来。她一副慵懒之态,将养了一月在地牢中的狼狈已去,又现出从前的丽质天成。只是她一双迷蒙如雾的双眸之下两道眼圈乌黑,显得有些诡异。但又丝毫不碍花容月貌,反倒有一股神秘的诡异之美。
太监急急忙忙地宣了旨,催促二人一同坐上马车进宫。直到上了马车,迭轻蝶才似从大醉中稍有清醒一样问道:“我们去哪儿?”
“进宫去。”
“进宫?不去,我要回府,我要找男人去。”迭轻蝶不管不顾就要起身钻出车厢。
“哎呀!”刘荣赶忙一把拉住她正色道:“陛下宣了旨,岂可不去。”
“他找你就找你,没相干的找我做什么。你自己去就好。”迭轻蝶双目迷蒙,居然是神智不太清醒。
“陛下就是宣我们一同进宫,蝶儿,我求求你,一会儿千万不可造次,陛下近来心情不好,触怒了他,当心他又降罪于你。”刘荣合着双手乞求道,又轻轻拍了拍迭轻蝶的脸颊想她清醒一些。
“好了好了知道了,我不说话不就成了。”迭轻蝶万般不耐,一头倒在软榻上,不一会儿鼻息声渐起,竟是睡着了。
刘荣无奈地摇摇头,扯过条薄毯帮她盖上,坐在身旁一动不动。
刘荣很清楚自己的心上人为什么要被囚禁。向无极杀了迭云鹤,迭轻蝶从头到尾看在眼里。当时迭轻蝶之所以能活着,一是她名声已彻底毁了,对霍向二人再无任何威胁,二是霍向二人还需要她帮着安抚一些迭云鹤的旧部。还记得向无极对迭轻蝶事先说明计划的时候,迭轻蝶居然幸灾乐祸,对那个抛弃了她人生的父亲殊无任何感情。
一个整日纵情声色的女子,又会有什么威胁?是拿她闲暇时取乐也好,还是让她继续挂着迭云鹤之女的名头,帮着办些事也好。总之迭轻蝶一直很听话,让她在朝堂上揭发昆仑派的不法之行,她也做得几近完美。这样的人,就算今后毫无作用了,暂时也杀不得。
让霍永宁与向无极将她囚禁折磨的原因,便是这名女子怪异的武功。迭轻蝶的武功一直算得上同辈第一流,虽吴征一出山就将她压了下去,但她也一直在进步。而且进步得极快,极其诡异,简直与吴征的进步速度不相上下。这样可怕的进步速度,让霍永宁与向无极都起了警觉之心。她的内力杂乱无章,可确实日日夜夜都在进步,以可怕的速度进步。就算迭轻蝶没有什么大志向,没有什么异心,也不容她这样进步下去。
人都是一样,本事越来越大,就会生出更多的野心来。迭轻蝶若也有了十二品的功力,会不会做什么乱?谁也不敢保证!大秦国内忧外患,不需要宁家之外的高手,也绝不能有!将她囚禁在地牢里各种折磨,这浪荡到骨子里的女子只是每日渴求要男人,旁的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要。霍永宁与向无极当然不会听,囚禁着就好,别死了就成。一个半死的,武功又不是绝顶的女子,至多是没有用处,不至于产生什么威胁。
刘荣所不知道的是,世事变幻,没人想得到吴征的进境会这么快,快得不过短短两年,吴府的实力就足以让天下所有绝顶高手都喘不过气来。就像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威慑四方。而霍永宁与向无极就处在这场风暴中心,双方之间的血海深仇,唯有以鲜血才能抹去。
于是迭轻蝶又被放了出来,像是救命稻草……可看她现在醉生梦死的模样,连生活的日常自理都难,又能做些什么呢?
马车进了皇宫,刘荣不舍地唤醒迭轻蝶,又拐至御书房,两人一同入内。刘荣惴惴不安,这一来一去的折腾,离旨意传下少说也有个把时辰,不知道近来喜怒无常的皇帝师傅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又责罚迭轻蝶。
“荣儿,蝶儿,你们来了,快快坐下。”
御书房里所有太监仆人都被赶走,独自在内的皇帝没坐在龙椅,而是在两侧的椅子上居了首位。见了二人右手一摆让他们坐下,左手则拿了根小茶匙,在一只茶碗里搅拌着。茶碗里的液体清澈透明略带粘稠,不似茶水,倒像酒多些。
刘荣扯着迭轻蝶行了大礼在霍永宁对面坐下道:“陛下,我们来迟了。”
“不妨事不妨事,呵呵,临时传召倒是碍了你们。”霍永宁呵呵笑着甚是和善,向迭轻蝶温言道:“蝶儿的伤势都好了吧?”
“伤已愈可,谢陛下挂念。”迭轻蝶依然形同酒醉呆呆木木,刘荣忙帮着答道。
“张太医的伤药的确灵验,朕回头重重赏他。”霍永宁一笑,对迭轻蝶的容貌重焕光彩大感欣慰。
“跟他的伤药……有什么关系……”迭轻蝶撇了撇嘴,不像刻意不敬,倒像浑浑噩噩,不明所以,全然不知礼数。
“蝶儿……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刘荣心都揪在一起,忙提醒道。
“也对也对,哈哈,蝶儿天生丽质,本就不需什么伤药。”霍永宁全不计较,依旧像个宽厚长者。
“敢问陛下宣我们来,是有旨意吩咐么?”刘荣不敢再让迭轻蝶胡言乱语下去,赶忙问起正事。
“嗯,有件事瞒着你们不好,朕特意宣你们来说清楚。”霍永宁搁下茶匙,端起茶碗递在迭轻蝶身旁道:“蝶儿,这味药大补元气,你先喝了吧。”
刘荣心中发苦,霍永宁的手段他见识了无数,生怕是什么毒药,但又不敢多言,低着头冷汗都从鬓角边滴了下来。
“药?我不吃药……陛下多给我赏赐些男人吧……”
迭轻蝶醉酒般挥了挥手欲将茶碗拨去,霍永宁眼疾手快,伸掌一格,迭轻蝶翻腕还想去打茶碗,被霍永宁一按一扣压得实了才略安静些,不再反抗。
“蝶儿,别犯浑。”刘荣吓得跪在地上求饶道:“陛下,蝶儿中午饮了酒尚未清醒,陛下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