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以为杨某酒量不济?」
「哈哈哈,岂敢,岂敢,昆仑高足,若是些许水酒就力不从心,岂非浪得虚
名?」厉白薇弹开壶盖,道:「火虎堂虽是小门小户,在下既为大总管,也不敢
丢了自家颜面。在下来前杨三爷就先喝了一壶,这一壶不过是追平杨三爷,不敢
占这个便宜而已。杨三爷放心,好酒有的是,莫说一位杨三爷,再来一百位,火
虎堂也照样供得上。」
看她长鲸吸水般将一壶酒倒进嘴里,杨宜知嘿嘿一笑,这一段话说得处处机
锋,还暗含着警告之意。他不慌不忙,来镇海城之前,比这里敌意更强十倍的阵
仗都见过,厉白薇至少好酒好肉供着,还陪自己喝酒,已算得客气的了。
「杨某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厉大总管盛情太过,好叫人惭愧。」杨宜
知被勾起酒虫,也有一较高下之心,道:「人微言轻,但是杨某既奉命而来,不
得不硬起头皮撑着面子,不给昆仑丢人。从这一点而言,为难之处倒与厉大总管
有异曲同工之妙。」
「唉,听说总有些不开眼的鼠辈妄图螳臂当车。杨三爷与吴掌门情同手足,
普天之下无人不知,俗话说打狗还需看主人喔,不给杨三爷面子,岂不是不给吴
掌门面子?利令智昏,杨三爷也莫要和他们太过计较,以免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五壶酒灌进肚子,任你天大的酒量也不免有些头昏。而随便两位素未谋面的人只
要干了五壶酒,就好像是过命交情的兄弟。厉白薇面颊泛起红晕,眼神里媚意四
射,说话也颠三倒四地不客气起来。
杨宜知也是酒国高手,知道酒量好的人都这样,看着像是醉了,可是还能喝
很多,很久。他微微一笑道:「若是什么事情都要置气,杨某怕已经入了土。厉
大总管放心,杨某虽然眼力界不怎么样,是决计不敢不给冯堂主面子。」
又有二十壶酒乘上,两人唇枪舌剑间,不多时二十壶酒又空。第一壶喝着是
烈酒,第二壶就淡了许多,等到第五壶开始,每一壶都像是水,一喝就喝到华灯
初上。
「不喝了,不喝了,杨兄好酒量,在下认输就是......」厉白薇大着舌头,酡
红着脸,目光都已发直,摇摇晃晃地起身,一个趔趄跌在杨宜知怀里,却拉着他
的手道:「走,走,镇海虽比不得紫陵,也有花花世界好地方,在下带杨兄去,
看谁敢不给面子。」
「厉大总管过谦,分明是杨某先喝不动了......」杨宜知也打着酒嗝,顺势一
把揽住厉白薇,又相互搀扶着起身,踉踉跄跄地下楼一同上了马车。
街市燃起了灯火,点点像是漫天的星辰。马车里的布置一样极尽奢华,不仅
有流云般舒适的软塌,甚至还有几样蔬果糕点,一坛美酒。
「为什么不骑马?马车......杨某都不知道多久没坐过......坐马车......学武之
人坐马车......像什么话......」
杨宜知醉眼惺忪, 挣扎着又想起身,却被厉白薇一把拉住,踉跄间两人一同
倒在软榻上。厉白薇笑得轻浮,道:「学武之人也要享受,妾身想请三爷再喝几
杯,在这里正好。」
她一手夹着两杯酒,一手却若有若无地刮着杨宜知的臂膀。杨宜知挥了挥手,
像驱赶一只苍蝇道:「喝酒何必出来......怕不是......那么简单吧......好兄弟,好
朋友,有话就直说......」
「的确没那么简单,妾身有意,三爷难道不动心?」她身躯挨了上来,被甩
开的手臂像是游鱼一样滑进杨宜知的衣襟,但绝没有一条游鱼像她的身体一样滑,
一样软。
「动心?动心......当然也动心了......」杨宜知的目中泛起淫光。厉白薇虽算
不上美丽,但是自有魅力,且像她这样身份的女人主动献身,一般的男子都会有
兴趣试一试。
「那三爷还在等什么?三爷看,这辆马车是不是安排得极好?」厉白薇喘着
粗气,身躯已和杨宜知挤得紧紧的,手掌向裆下滑去。
「当然要等等,不好。」杨宜知忽然抓住厉白薇的手腕阻止她的进一步动作,
手臂发力一振,将她震了出去。
砰地一声,厉白薇撞上车厢,后背吃痛间一阵诧异,又是一阵恨意一闪而过。
她沉下了脸道:「杨三爷什么意思?莫非不给这个面子?」
「没什么意思,倒想问问厉大总管是什么意思?」杨宜知一瞬间酒醒了过来,
冷笑着道:「厉大总管莫不是真看上了杨某吧?」
「杨三爷莫非以为还有旁的?不怕告诉三爷一句,在镇海城里,厉某想要得
到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厉白薇的冷笑比起杨宜知的更加阴郁而渗人,道:
「厉某从来不喜勉强,难道三爷真的不想试一试?」
她冷笑着起身,发红的目光看着杨宜知像是志在必得的猎物,挺直着身姿一
边解着衣扣,一边道:「久闻杨三爷男女通吃,想必漂亮的姑娘玩过不少,俊俏
的后生也没少吃。不知杨三爷看人家怎么样?真的没有兴趣吗?」
衣衫脱落,连杨宜知都像是吓得呆了,下颌几乎都掉到地上。只见浑身赤裸
的厉白薇有一对酥胸,纤细的腰肢,已经湿漉漉的外翻花肉,可是胯间居然也有
一根半大不大的硬翘阳物......
杨宜知亲耳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对于吴征而言,厉白薇敢在他面前赤
身裸体,吴征很可能会暴起一掌将她拍死。但是对于杨宜知,这样的人就是难以
抵挡的诱惑。
「怎么样?杨三爷还没有兴趣吗?」厉白薇带着自信又得意的笑容爬近,似
乎吃准了杨宜知的软肋,胸有成竹。
「有!」杨宜知的喉结再度滚动,喃喃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赫赫声
名的厉大总管居然是雌雄同体的阴阳人......」
「不错。」厉白薇不以为忤,重重地喘息道:「厉某与杨三爷一样,后生姑
娘都吃,不正好是天生的一对?这里不就是天作之合?」
「不错,不错......」厉白薇已几乎靠在身上,杨宜知喃喃间忽然又手臂一震,
将她震开。
厉白薇的脸色彻底变了,她不明白当手到擒来的猎物为何会忽然脱手。错愕
间只听杨宜知道:「厉大总管对杨某这么有兴趣,这么了解,自打来了镇海城就
一路投杨某所好,不知所为何事?」
牙关紧咬与捏紧了拳头的咯咯声响起,厉白薇咬牙切齿,目中怨毒之意大盛
道:「自打杨三爷来了镇海城,厉某可有害过你?莫非敬酒不吃吃罚酒?」
「没有。」杨宜知其实满腹狐疑,他至今想不通厉白薇的用意。
门派间的争端时不时会见血,但以昆仑派的实力,火虎堂得罪不起。杨宜知
来镇海城或许会吃瘪,但不至有性命之忧。厉白薇就算是直接认了怂要结好昆仑
派,也太过热情了些。何况杨宜知根本就不信这等杀出一条血路的草莽豪杰,会
坐镇主场地利之势还主动认输。否则厉白薇话里话外地机锋暗藏让人不舒服,又
是何意?
「呵!」厉白薇冷哼一声,起身穿好衣物,又从袖中取了条丝巾,在小几上
的杯中 一抹,斟了一杯酒,砰地放下酒坛,一肚子怨气似地无视了杨宜知,举杯
就往口中倒去。
「啊......」
酒刚入口,街上一阵惨厉的呼声忽然响起。两人都没有管闲事的心思,厉白
薇没好气地揭开窗帘,只见街角巷口阴影里一人像抽去了骨头一样软绵绵倒下。
另一人则转身疾奔,眼看要消失在巷子的阴影里。
「砰。」杨宜知浑身剧震之下,像只疯虎一样暴起,直接撞碎了车厢朝街角
巷口处扑去。
他双目赤红瞪得有若铜铃,狂呼着止步,使尽全力地狂奔。人影仿佛有一种
特殊的魔力,直接让他陷入癫狂之境。
凶手并未因他的狂呼而止步,杨宜知冲进巷口,掠过到底垂死的人影身旁,
凶手已然失去了踪迹。他闷吼两声跃上院墙,巡山猛虎般来回寻找,始终一无所
获。杨宜知大是懊恼方才太过冲动,若是悄悄地靠近,或许未必惊吓了人影,也
有得手的可能。
越想越悔,越想越恨,胸口更是闷着一团烈火与滔天的疑云:「是不是他?
是不是他?不可能......怎么可能......可是......我怎会看错?」
杨宜知怒狮般返回已停在道边的马车,掀开车帘,只见厉白薇一翻眼皮,冷
冷地哼了一声不理不睬,自斟了杯酒一饮而尽。杨宜知喝道:「我要喝酒!」
他一把举起酒坛往口中就倒,倒得口角与虬须上全是流出的酒水,不知是想
喝酒,还是想用酒浇得自己清醒些,冷静些。可是半坛酒倒出,就感头中一阵天
旋地转,手足酸软,他甚至拿不住酒坛惊愕地倒地,瞪着厉白薇道:「你......你
......」
「你放心,厉某不想害你性命,只不过有人要你消失三天而已。」厉白薇阴
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杨宜知却已感到眼皮有千钧之重,就此沉沉睡去。
「昆仑弟子,名不虚传!」厉白薇从车窗将剩下的酒水倒向长街,马车嘚嘚
哒哒,也消失在阴影中......
杨宜知醒来的时候,月光正从窗棱外洒落。他扶着欲裂的脑门起身,不大的
小屋只有他一人而已,桌上倒有三样小菜,一盆清粥,甚至还有一壶酒。杨宜知
饥肠辘辘,当下也顾不得有毒没毒,端起清粥狼吞虎咽起来。
月朗星稀,许是屋子在城中偏僻处,连打更声都听不见,倒有些来来往往的
匆匆脚步声。杨宜知歇了片刻,忆起厉白薇在他昏迷前的话语,当下就决定先离
开此地再说。
这间屋子定然是厉白薇带他来的,酒中下了迷药,醒来的时辰厉白薇也不会
不知,左右或许都盯梢的人。自己的轻功算不得出众,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去恐怕
不易。杨宜知灵机一动,趁着 夜色大喇喇地打开了屋门走向街道。
屋外都是脚步匆匆之声,大半夜不知为何这里有这么 多人,但是显然是个隐
藏身形的好办法。大隐隐于市,只要混如人群中,天色未明之际想找出个人来并
不 容易。
他一开屋门便知得计,想不到这里是一处集市。大半夜的人流涌动,正是每
半月一回的赶圩日子。运着货物的百姓早早来此抢得一处好摊位,但夜深人静又
不敢嘈杂叫喊,以免影响了安歇的人们。满街的人影憧憧,谁又能找得着自己?
但他刚走了两步,与他擦身而过的挑夫就惊得大叫起来,慌慌张张地扔下肩
上扁担,见鬼似地指着杨宜知踉跄后退。似是借着月光确认了杨宜知的模样,脚
下一个拌蒜倒在地上,已然吓破了胆子夺路而逃。呼喊声在竟也里犹如鬼哭。
突然的变故让近百双眼睛转向杨宜知,片刻的寂静之后,人群里有些交头接
耳,有些瞪大了眼睛,俄而便慌乱起来。寂静的夜一瞬间鸡飞狗跳,有些高喊着
抓贼,有些躲得远远的,有几个胆子大,块头也大的汉子结伴走了上来,对着杨
宜知虎视眈眈。
杨宜知皱了皱眉,情知不妙,刚欲施展轻功,又想此刻已落入圈套,八成就
在等着他逃跑正巧栽赃。厉白薇曾说有人要他消失三天,可不就为了陷害他么?
杨宜知暗思火虎堂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真敢向自己下狠手,又觉一张弥天大网
正向自己罩来,镇海城之内已无立锥之地。
他暗叹一声,索性就地等待。自从那条人影出现之后,他不仅心神不宁,更
方寸大乱。厉白薇前前后后做了那么多事,他始终保持警惕,人影一出现他就毛
躁地喝了一坛子酒。那坛酒厉白薇第一次喝之前用帕子擦过酒杯,显然解药就在
帕子中。第二次喝正是自己大乱之时,只看见她喝了杯中酒,自己就举起了酒坛。
不知道这些人准备给自己扣多大的一顶帽子?杨宜知暗暗担忧,也不知道这
些人是冲着杨家来的,还是冲着昆仑派来的,若是牵扯了昆仑派,可万万莫要拖
了吴征下水。
骚动很快引来了官差,其中一人狐疑地看了杨宜知几眼,又掏出张盖着官印
的画影图形比对了片刻,便厉声道:「镇海府衙缉拿要犯,杨宜知,还不速速束
手就擒。」
「我犯了什么罪?」杨宜知不躲不闪,但仍然双手后背冷冷道:「敢问一句
捕快大人,罪名是你给我定的么?这么快就证据确凿?」
「五条人命,人证物证俱在。」捕快面上一红,强硬道:「太守大人下了全
城通缉,也自会亲自审你!」
「本人行得正做得直,可没做半点坏事。我跟你回去。」杨宜知心中一叹,
任由捕快给他上了镣铐枷锁。
杨宜知被带回了府衙,太守庞子安不管天光尚未放亮便急急升了堂。到了他
这等职位,自会知道杨宜知背后的昆仑派在朝中,在皇帝的心目中地位如何。庞
太守不敢造次,拍了 惊堂木之后问道:「杨宜知,这三日你身在何处?」
「庞太守,小人来镇海城之后,当天晚间便被算计昏迷,至方才刚刚苏醒,
甚至不知过了几日,更不知身在何方?」
「可有人证?」
「有,火虎堂大总管厉白薇便是人证。小人当晚正是被厉白薇以迷药麻翻,
请大人传厉白薇作证。」
「杨宜知,本官劝诫你一句,公堂之上不得胡言乱语,你想清楚了再答。」
「小人句句属实,并无半句虚言。」
「来人,传火虎堂车夫!」
车夫就是当夜赶马车的人,他一见杨宜知便戟指怒骂:「大人,是他,就是
他!就是他对厉大总管下的毒手!」
车夫扑了上来声泪俱下,对着杨宜知拳脚相加。杨宜知闭着眼忍耐,握紧的
双拳终又放下,看来这一回真的一头撞进了网里。他不用猜都想得到,车夫会说
他喝了酒凶性大发,对厉白薇起了歹念。厉白薇抵死不从,他就下了毒手。
猜测一致,却又不一样。杨宜知万万没有想到,不仅厉白薇受伤的帽子
扣到了他的头上,连街角的命案也是他干的。
「这人来时彬彬有礼,喝了酒后就成了一个畜生。在马车里就对厉大总管动
手动脚,古大侠路见不平数落了他两句,这人就起了杀心,在南溪街口长平巷一
带借口出恭,结果偷袭古大侠害了他性命。返回之后又对厉大总管用强,厉大总
管不肯,他就暴起伤人,若不是周围人多,厉大总管一定已被他害了。可怜厉大
总管拿他当朋友,一片好心招待,居然被他打得现在都起不来......」
「不错,就是这人!」公堂外又响起了泣血般的喊声:「昨天夜里,小婿正
是死在他的重拳之下,小老儿看得清清楚楚,请太守大人做主......」
一连五桩命案,有凶性大发杀人的,有色心大起逼奸不成杀人的,每一位都
是镇海城左近的江湖人物。人证俱在,物证也算得上有理。
杨宜知百口莫辩,庞太守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杨宜知合上了眼道:「这五件命案,一件伤人案,小人一件都不认。」自此
就闭上了嘴,一言不发。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几乎已无法自证清白。最好的办
法就是闭嘴,以免一时不查说错了话。
但是人证物证俱在,众怒之下庞太守也不能放人。命案都在当地的豪族里发
生,这些人当然说不上盛国顶尖权贵,却都是一方地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杨宜
知被下了狱,命案正在彻查。死者的致命伤每一处都是杨宜知的武功特点,几乎
已成了铁案......
「宜知昏迷之前,那个厉白薇说出目的,岂不就是想让我知道了?」吴征听
完了事情前后,对此尤为疑惑:「借由宜知之口告诉我,是不是?」
「主人英明,杨爷也是这么判断的。」邵承安道:「属下想来想去也只有这
个目的。杨爷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属下禀报主人万万莫要轻易在镇海城现身。那
些人的目的正是 引诱主人前往镇海城。」
「嗯,我知道了。宜知的案子怎么样了?」
「人证物证俱全,杨爷又全然无法自证。庞太守就算有心帮忙,也顶不了多
久。若是案子定下去,于昆仑派声名大大有损。」
「简直一举多得,厉白薇这个人还挺有手段!」吴征沉着脸道:「无法自证,
也就是说找不出真凶,也就无法替宜知翻案,这案子迟早坐实。」
「是......」
「那个人影是谁?」
「杨爷不肯说。」
「嗯?」吴征皱了皱眉,杨宜知连邵承安都不肯说,那就是只愿意对吴征说
了。而且他还未必能断定,心中一定十分疑惑。
「宜知习惯孤身探路,一显胆色。厉白薇不仅对他了若指掌,一路投其所好,
下手还那么狠,背后一定有人撑腰!」吴征以手指敲击着马鞍,沉咛一阵,问道:
「章大娘到哪儿了?」
「依主人的吩咐,大娘已去到金山寺。」
「很好。于右峥!」
「在!」
「你点二百人,明日起三人一组进发镇海城,就到......定山集合吧。」
「是。」
「镇海城,金山寺,火虎堂......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牛鬼蛇神在兴风作浪!」
春末夏初是猎狐的好时节,要引狐出洞就得有诱饵。诱饵已在镇海城,就不
知背后的人里,谁是狐狸,谁是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