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心疼得眼泪都落了下来,想要阻止却又不敢,只能不住地抹着泪,低声啜泣。
马车拐过几道弯角,在菜市前停了下来。农夫眼角泪痕未干,叹着气将完好
的瓜果卸下后,轻轻在牛车破旧的木板上一按,左右张望一番,又轻叩三声。只
见牛车地步居然别有一处设计精巧的隔层,层板被揭开半人来宽,三条人影先后
青烟一样离去。
吴祝陆三人顺利进了城,转身便往秦都大道而去。菜市在南城偏东,要去中
书府正要经过吴府。
上月还是整个大秦国最风光的府邸,深受圣眷,前途一片光明。如今却是门
庭破损,斜贴封条,从高大院墙看进去,郁郁葱葱的林木不少已是残枝败叶,想
来被抄家之时羽林卫们下手可不轻。
陆菲嫣紧锁双眉,泪珠儿涌了上来。这一处吴府有她太多的 回忆,也是她浴
火重生的地方。原本的忠良之地,偏生落得如此下场。吴征则是笑得十分玩味而
无奈!并不是他不心疼花了好多心思打造的吴府,而是看见门外把守的正是谷宜
豪。
这位羽林卫长史上一回来吴府,可是带着先帝的圣谕,要维护吴征的名声,
还张罗着挂上御赐英 武侠义的牌匾,现在看来是这般可笑。 人生之无常,可
见一斑。
「走吧,今后咱们打造一座更好,更温馨,更漂亮的。」吴征一捏陆菲嫣的
柔荑悄声道:「咱们不好过,也不让大对头有好日子过。明天开始,就让他客宿
去吧。」
「嗯,先收些利息,早晚让他连本带利全都还回来,利滚利!」陆菲嫣恨声
骂道,想了想又道:「就怕你的想法,他们未必都能接受。」
「我自己也有许多疑问,今日正是要试一试看能不能行得通。」吴征目中逐
渐燃起火焰,道:「其实以韩侯他们的远见,我猜大都已是预料到,甚至已着手
开始准备。另外像你爹爹也当是如此,现下咱们不细说,待两边在江州汇合之后,
我自会说服大家,也能一一说服。我决心已下,不容人改变。」
「除了怜惜好人遭难 之外,还有什么?我总觉得,你还有些话未曾对我说。」
陆菲嫣解开系腰的丝带,长衫随着双臂展开,像一尾翩飞的雨燕。
「倒不是刻意瞒你,只是想到了江州再一道儿说,既然问起,那先说出来也
无妨。」吴征失声而笑,摇着头凑近陆菲嫣耳边悄声道:「我怕真有了一份麻烦
的基业,将来你和雁儿的儿子拿着刀砍来砍去,我该帮谁才好?无论我帮谁,无
论谁赢了,我都会很伤心,这种事,咱们绝对不做!」
「嗯?啊......」陆菲嫣低声惊呼,俏脸顿时变得绯红!
燕国父子相残,大秦兄弟拼命,每一出都是人伦惨剧。吴征所担忧的并非空
穴来风,看了那么多惨事,陆菲嫣完全能理解爱郎所想。只是想到将来与吴征有
了爱的结晶......即将远离大秦,昆仑已毁,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挡两人在一起,即
使只是偷偷摸摸,也算是万般不幸之中,唯 一的一项幸事,聊以慰藉......
中书令作为股肱之臣,权柄甚重,通常而言,坐上了中书令的高位,其尊荣
显耀俱已达到巅峰,再难以寸进。不过对大秦国堪称传奇的一代名臣霍永宁而言,
这些都不是桎梏。
霍府张灯结彩,宫中名贵的古玩,珍品流水价一般赏赐到府邸,近来每日一
回,从无断绝。现下刚到巳时,霍永宁上朝未归,霍府门前却已是门庭若市。
数日之后新皇登基,这位中书令居功至伟,理所当然会成为圣上跟前的红人。
近日来的朝会上,霍永宁已几乎有了说一不二的气魄。昆仑一系崩塌之后,朝中
留出大片的职缺,这等机会谁都想把握住!
霍府总管收受礼物,迎来送往忙得满头大汗,各种奇珍异宝近日来见得太多,
简直有些麻木,再贵重的东西也是随意瞟上一眼,便让登记造册在案,礼物暂且
收下,待霍大人回来再行定夺。
忙了小半时辰,眼见人群排成的长龙不仅没少,反而又长了些许。他抹了把
额头的汗珠,吩咐其余仆从小心在意,莫要放些不开眼的人进了府里,以免惊扰
了大人。刚想坐一会,忽然双目仿佛被刺痛了般一缩,大怒起来。
只见人群中一面祭拜用的花圈高高举起,洁白的纸花十分纯洁,看着又十分
扎眼。两条黑色的条幅垂下,上用白漆书着一副挽联:悲声难挽流云住,哭音相
随野鹤飞,横批含笑九泉!下还有一行小字:霍永宁大人千古。
花圈举得足有两人高,谁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有人吓得胆战心惊,也有人觉
得好笑。不用管家发话,早有人怒斥来人,还有人赶上前去要抢下花圈,同时拿
下这等无知匪徒!
可是怒喝纷纷,花圈却劈波斩浪一般破开人群,一步一行片刻不停。挨得近
的,挡着路的,一旦花圈靠近俱都哎哟连声,隐约可见人群里东倒西歪,似被一
股不知名的力道推开。
「哪里来的大胆狂徒敢在中书令府前放肆!来人,给我拿下!」管家气得浑
身发抖,沉声喝道。
「你不认识我?啊,一个管家而已,不认识也不奇怪。」花圈举到了跟前,
来人终于现出真容,一男一女分举一边在府前站定。
女子是个少妇,眼波流动处百媚横生,直令人销魂蚀骨。男子则是个少年,
脸上虽含笑,目中怒意却极盛,直欲将霍府焚做灰烬。
「吴......吴征!」管家戟指想骂,却吓得手臂不停地发抖。
身为霍永宁的身边人,他当然知道在凉州发生的事情。吴征几乎不可能还活
在世上,如今他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可他人虽俊美,手举花圈,语声发寒,大白
日里的烈阳之下,偏偏又像个地狱来的索命判官。
「大......大胆!来人,快来人,这人便是朝廷要犯,意图谋反的吴征,拿下,
快快拿下!」
利字当头,朝廷也确实颁下缉捕令,吴征这一颗人头便值得一万两银子,若
是生擒,还能直接封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几个官员的护卫率先大吼着扑了上
来。
吴征有意卖,随手挥舞着衣袖震开数人,与陆菲嫣一同趋步向前,朗声道:
「昆仑派为大秦效命百余年,呕心沥血,何来的谋反?你家主人血口喷人,残害
忠良,必当遭天谴!我提前来送一只花圈,你收下吧!」
护卫中颇有武功不俗者,吴征挥洒自如, 闲庭信步一般,这一手功夫果然震
得管家大惊失色!一语已毕,吴征与陆菲嫣一同掷出花圈。以竹枝与白纸编制的
花圈原本轻飘飘的,经这两位大高手运起内力一掷,直如一杆被掰弯的标枪,支
架噗噗两声插入霍府两字的牌匾里!
「你们暗香零落高手众多,我就在这里,怎么,不敢让那群贼子出来拿
我么?」吴征与陆菲嫣一同高飞而起落在府门上大声道。
「现在出来可不叫人看见了么?到时要怎生说得清楚?他们不敢的!」祝雅
瞳乘着皇夜枭自云端现身俯冲而下,笑咛咛道:「不是还有豹羽鵟么?啊哟,还
是不敢放出来。那没得办法,只好容我 为所欲为一回。」
正如吴征所言,霍永宁已掌大势,府中陆陆续续迎来不少族人,正待局势稳
定之后,逐一安插至朝中。这些族人不少文武双全,还有些暗香零落贼党中
可堪一用者。原本一拥而上,吴祝陆三人也未必讨得了好去,偏生这些内情前些
日子叫祝雅瞳探查得 八九不离十。审时度势,这才定下了白昼间动手的策略。
霍府里隐藏的高手作茧自缚,向无极又引兵在外。这边有祝雅瞳压阵,还有
皇夜枭与扑天雕接应,突袭之下几乎予取予求!
「哈哈,阳光普照,万物显形!鬼物岂敢冒头?」吴征与陆菲嫣点起松明,
自府门起一路燃起火焰。
护院镖师们不断前来阻止,又哪里敌得过功力大进的吴征与陆菲嫣?吴征在
光天化日之下纵火,大出了胸中一口闷气,恨不得将整座霍府也如冷宫与天牢一
样,烧成一片白地!
「这女子就是祝雅瞳?」藏在霍府里一名黑发白须的老者皱眉道:「能从燕
国皇室与长枝派手下逃生,盛名之下无虚士,今日一见,果然不易对付!」
「若不是被他们趁了便宜,这便去将他们拿住!当真是一阵闷气!」
「不可,不可,你们出去都不是她三合之敌!若叫她拿住了可是大麻烦!」
老者摆了摆手道:「家主未归之前,不准轻举妄动!」
「是......可是......爷爷,难道就看他们这等 肆意妄为?」
「不错,忍,等,已忍了两百年,还差这一时?」
「是......」
吴征四处放火,有遇着前来阻止的霍府护院手底也不再容情,片刻间取了十
余条人命。正一路行凶,忽然双目一凝,恨声道:「刘荣,你......你好!」
天井下方,刘荣呆呆望天,满面羞惭,被吴征一喝吓了一跳,垂着头转身便
跑。
朝堂之上诬陷昆仑派的有他一份,吴征自知他是身不由己,又看见他空荡荡
的手臂。这人有今天多少因自己而起,可新仇旧恨一同涌上心头,吴征对他哪里
还有半分怜悯之意?便是千刀万剐亦不解恨!
吴征看他脚步踉跄,显是惊慌之下慌不择路,略一沉咛便合身扑去。留他在
世间终究是个祸患,也是无穷 无尽的悲哀,送他上路不仅是报仇,对他本也是一
条好的归宿!吴征身形如电,单掌疾风般席卷而来。身在霍府,也不知刘荣是否
刻意诱他上当,这一下运起了全身功力,务求一击必杀!
杀招凛冽,刘荣的武功原本就远不及他,况且今日吴征已是十一品大高手!
眼看慌张的刘荣就要被毙于掌下,忽然一人电射而至,身形竟不比吴征慢上多少。
那人挡在刘荣身前,面对吴征开碑裂石的掌力不敢怠慢,稳稳站定身形双掌平推,
娇斥道:「傻瓜,快跑!」
砰砰两声大响,吴征浑身剧震,被一股巨力推得向后飞去。他一个翻身,巨
力居然仍为卸完,腾腾腾地连退五步方能站稳。
那人则被他击得横身飞出,格拉拉撞碎了木质围栏,摔在天井里哼哼唧唧,
一时爬不起来。借此良机,也似是来人的喝令让刘荣魂魄归体,早跑得不见踪影。
「你......你的武功......」
「哎哟......哼哼......吴大人今日的打扮倒是帅气。你问人家武功?人家倒是
惊异吴大人的武功怎地进步的如此之快。」
吴征又惊又怒,来人身形娇小,面上颇显浪荡,正是迭轻蝶。吴征的武功再
度大进一步,迭轻蝶早已被他远远甩开。不想这一回交手,居然仍是稍占上风。
「认贼作父!居然与杀父仇人沆瀣一气,你也真是够恬不知耻!」一击不中,
吴征心生退意。迭轻蝶同样也是帮凶,只是她武功进步如此之快,一时竟然拿她
没有办法。
「最好交情见面初。当年吴大人一力要保他救他,如今却只想着要杀死他。
不过他现下还不能死!咱们却是掉了个个儿。」迭轻蝶 挣扎起身,脸上泛起 一抹
病态的嫣红笑道:「 人生如此无常,何况我一介小小弱女子喔?不过是随波逐流
而已,吴大人这是太苛责了。」
「不错......今日奈何不了你们,改日有了良机,再取你们狗命!」
「啧啧,大丈夫能屈能伸,吴大人随波逐流的本领也不比人家更差,了不得,
了不得。」迭轻蝶抹去嘴角的血丝,做了个恭送的手势。
吴征随手将火把点燃一处窗棱,冷笑一声翻身又上了院墙。
呼救声,喝骂声响成一片。事涉朝廷钦犯,除了惊动五城兵马司,刑部,并
且火速奏报宫中 之外,远远来看热闹的也不少。祝雅瞳见时机成熟,嫣然一笑,
招呼吴征与陆菲嫣一同暂停放火,一同上了扑天雕在空中盘旋。三人取出 厚厚一
沓纸页临空抛洒,像在成都城里开出了一片雪花。
这几日来做得最多的筹备便是此事,吴征将霍永宁背后阴私事,昆仑派与暗
香零落几番死斗写得清晰明了。诉说昆仑冤屈 之外,矛头直指霍永宁。在据点里
以雕版一刻不停地印制,怕不备了有几千页之多。只恨藏身之所纸张备得不多,
恨少,恨少!
这一顿搅风搅雨,再洒下纸页,足以让成都城里流言纷纷。三人大功告成,
急忙驾起鸟儿向城东飞去。
大片官军正在赶来,宫中的侍卫也骑乘着大鸟欲行截击,再呆下去可就身陷
重围,反为不美。三人一路风驰电掣地低飞,在拐角处悄然落下地来,让鸟儿们
背着三个人偶振翅高飞而去。
「似乎甚是顺利?」祝雅瞳拍了拍手,领着吴征与陆菲嫣一路潜行。三人武
功高强,一意潜伏之下官军虽多,怎能发现得了?
「算是好了一半,还得看另一半如何。」吴征看了看天色道:「时辰差不多
了,且看邵承安他们办得如何。」
「不错。征儿的想法的确大有来头,娘十分期待喔。」
「这一次尝试成败与否,会决定今后咱们的出路何在。」吴征顿了一顿,道:
「我们先去一个贼人永远想不到的地方藏好,呵呵。」
「走吧,你那位玉姐姐等得你可也苦了。」
浣花溪旁新建成的庄园颇显气派,只是牛头,兽骨等物令这一处蛮夷小院生
人勿进。
三人潜至此处,一路钻进开凿好的地道里,点上火把摸索前进。地道兜兜转
转连通了一条干了不知多久的暗沟,又绕了不知多久,吴征才道:「是这里了。」
自从得知先帝驾崩之后,玉茏烟便如同心里忽然空了一块,只知浑浑噩噩地
度日。暗 无天日的地底,更不知岁月几何。食仅肉干,饮仅清水,寡淡无味,幸
而他久居冷宫,只需果腹即可。赵立春时不时慾得慌了,找她说上几句话,玉茏
烟心中虽对他颇为感恩,也丝毫提不起甚么兴致来。只觉一世至今,一无所成,
像块行尸走肉一样,转眼已届中年。
除了念及吴征,才会在心中泛起 温暖。她好想见到他,向他诉说心中的苦闷
与失落,诉说自从 家族惨案之后的凄楚无依。
「玉姐姐,赵兄,我来了。快请开门。」
熟悉的声音穿透石壁响起,玉茏烟如遭雷震,赵立春更是一跃而起,疯癫般
扑向石门处大哭道:「吴兄,吴兄......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