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没好脸色。即使吴征取出个瓷瓶让她当场服下,铁着的脸也没半分笑容。
「给你解药还吃冷脸,真是!」吴征半躺在宽大的座椅上,一脸不爽道:
「下月我晚半个时辰再给,看你还甩脸色不。」
「祝家主可没吩咐我不准臭脸!」瞿羽湘冷冰冰答道,正眼也不瞧他坐没坐
相。
「呵,原来你还知道一副臭脸么?」吴征坐直了身子,目露玩味道:「回头
我就和祝家主说说,让你每回见我必须眼里有泪,嘴上含笑......你猜她肯不肯答
应?」
「你!无赖子!忒也恶毒!」难度太高,瞿羽湘自问做不到,深恨吴征歹毒。
「恶毒?我可从没想过要取你性命。」吴征冷笑一声道:「莫不是过了些时
日就把这茬事情给忘个干干净净了?」
瞿羽湘垂头默了半晌,咬牙切齿道:「做便做了,事后应承的神情我也一般
尽力,从未半点懈怠。还待怎样?」
「那是你当做的,莫要当做功劳。」
「没功劳也有苦劳。我当做的做了,你们应承的事情喔?又做了什么?」瞿
羽湘俏脸生寒,怒容乍现。
「呵呵?居然谈起条件了?」吴征手指极富韵律地敲击着桌面道:「不说我
不可能离开雁儿,便是雁儿明了你的心思,她还能从了你不成?」
一言至此,瞿羽湘颇见颓然。她也知自己一片痴心,总归 妄想,所谓的 吃醋,
以及意中人叫吴征坏了身子全是一厢情愿的说法。可爱慕之意又怎肯稍停?便是
想听也停不下来。
「总之你们答应我的。」瞿羽湘无从抵抗,只得服软,倒有哀求之意。
「别说我食言。」吴征递出一份金面拜帖道:「雁儿明日新官上任,我不适
合去,你代我去。」
「当真?」瞿羽湘大喜过望,忙不迭地接过拜帖,如捧珍宝般温柔抚摸了几
回,才贴肉珍而重之地收好。
自暗算不成之后,吴征怕这疯女人铤而走险,再不曾让韩归雁来北城府衙,
又吩咐瞿羽湘不得私下去见她。这比之此前韩归雁久居韩城或是奉召出征 不同,
心仪之人近在眼前却不得见,瞿羽湘心痒难搔险些被气死。只得苦挨日子,只盼
有一日祝雅瞳与吴征能兑现承诺。
吴征遣她去贺喜韩归雁,不仅能相处一日,更能参与心仪之人的重要 人生路
程,别具意义。瞿羽湘可谓喜出望外,连望向吴征的眼 神都柔和了不少。
「本官人还不错吧?一个女儿家家的动不动要取 人性命,疯不疯?」吴征不
失时机地贬损两句,又道:「你且坐下,本官有话问你。」
「大人请说。」吃了点甜头,瞿羽湘低眉顺耳服服贴贴,也是一路单恋太过
凄苦,能见一面竟也如奢望一般。
「圣上近来旨意频频,你们云龙门是怎么个想法?」吴征压低了声音问道。
梁玉宇咄咄逼人,吴征退无可退,一时能凭借梁俊贤的搅和暂时脱身,但正
如梁玉宇大张旗鼓地拜访北城府衙背后的深意,吴征已被立为标杆。梁玉宇未得
吴征效命已是扫了颜面,更怕日后旁人有样学样,他自己闹个灰头土脸。
是以吴征的危机仅是暂缓,远未到可稳坐钓鱼台之时,只需那个 把柄还在,
当前局势下吴征随时危如累卵。
吴征搜肠刮肚, 回忆前世所读的史书,每到君皇新老更替之时,即便太平盛
世仍有许多潜藏的危机。梁玉宇本已被视作天然的新皇,可梁俊贤的异军突起让
未来不确定起来。圣心难测,谁也不明白秦皇的心思为何要将定局改为变数。只
是当今形势里,人心思变。
梁玉宇要变,他不能似从前一般隐忍度日等待顺其自然,他必须在秦皇容忍
的范围之内,亮明秦国未来之主的旗号,且旗号之下需得能人林立以壮声势。
吴征打定主意安安稳稳绝不偏颇,等待新皇登基再效命不迟。可现下也要变,
如前一般只能坐以待毙。如何变?今晨在书房里的思考推论,吴征定下「壮及自
身,招风之树」的总纲。
侍中俞人则与骠骑大将军迭云鹤已然结党,有此范例在先,又有集结江湖人
士剿灭暗香零落的职责在后,吴征权衡许久,总觉当放开手脚扩大昆仑派的盟友。
似云龙门远不及昆仑派,可不论江湖与朝堂都有门人弟子,影响力也自不弱。
吴征的盘算正是将这些有一定实力与势力,此前并不依附于青城或是昆仑的江湖
门派尽可能拉拢到自家身边。有了根基之后,再拉拢朝中观望群臣,打起剿灭暗
香零落贼党的旗号。
大多数朝臣此时都是战战兢兢,选边的事情风险巨大,不选又两头不讨好。
待新皇登基,若是重权之臣还罢,普通朝臣极易被定为墙头草,好日子也就到了
头。然则若是有人牵头将这帮权责不重,数量却极庞大的朝臣们团结在一起,仍
是一股绝不可忽视的力量。
朝臣们不论现下还是今后,均可抱团取暖互相声援。吴征正是看中了这一软
肋与需求,才决定借势以自保。
拉拢中立的朝臣们继续保持中立,必然为圣上所容忍。而吴征周身依附之人
越多,势力便越发强大乃至举足轻重,连梁玉宇也不敢轻易动他。一来圣上还在
为,公开拉拢中立朝臣是何居心?二来若是再贸然以擅离职守之罪处置吴征,这
等罪名极易被说成是扣帽子,相当于恶了这帮朝臣。若是他们均倒向梁俊贤......
后果不堪设想。
吴征当然没这么大的号召力,是以他晨间对祝雅瞳与陆菲嫣说还需得到奚半
楼的首肯,打上了昆仑派的旗号,此事就简单易行许多。更妙的是,以此为由更
能制衡梁玉宇。吴征代表昆仑,可昆仑不是吴征的,也不止吴征一人。真要霸王
硬上弓将吴征强行治罪,自然有人前来接替,届时便是结了死仇覆水难收。
现下奚半楼的谕令尚未到来,可不妨碍吴征拿瞿羽湘做做测试,投石问路。
一说朝政,瞿羽湘顿时警惕起来,斟酌道:「属下女流之辈,向来只知尊朝
廷与师门之令办事,朝政向不参与,也不懂。」
公私分明!尊师重道在当世被看得极重,远比个人得失来得重要得多,忠君
之后便是师门,且几乎人人恪守。吴征对这种看似傻瓜的品格却向来是极为尊重
的。只是现下就不太开心,看样子即使真把韩归雁送到她怀里任她亲昵,未得师
门之令以前想要问出些什么话也难。
云龙门门主穆景曜身负十一品修为,放在江湖上也是数得上的一流高手。朝
堂上亦有诸如门下左补阙,刑部司官主事,中书右拾遗等官员站住跟脚。是以云
龙门虽不比青城昆仑高高在上,多年来也能存身立命,徐图进取。
吴征想法虽好,正要落实起来谈何 容易,非得下一番巨大的苦功不可。瞿羽
湘的答复也在意料之内,吴征叹息一声道:「太子殿下青眼有加,本官就左右为
难。想来穆门主的日子也不好过,劳烦你带个话,本官改日想拜访穆门主。」
「昆仑派执掌江湖牛耳,小小的云龙门怕是高攀不上。」
「咦?你怕我对穆门主把你的事情说出来啊?」吴征目光如炬,江湖中人结
交平常之事,哪有拜访都被推拒的,且瞿羽湘审问犯人惯了不善作伪,眼神躲躲
闪闪,自被一眼看穿:「放心,你乖乖的听话,我不会说。」
瞿羽湘面色变了数遍,咬牙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属下有言在先,若是想
以属下要挟师门,想也休想。」
「凭你就能要挟得了云龙门?」吴征哈哈大笑道:「那你凭什么现下还好端
端地坐在这里?也太抬举自己!」
被吴征看穿连带讥讽,瞿羽湘再腻烦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名满天下的年轻人确
有几分真本事,只得低头轻声道:「属下会把话带到,只是做不了主。」
若是要云龙门乖乖听话怕是休想,不过结盟的话便有商谈的可能,这是给云
龙门高攀的机会。结局如何总要试过才知道!
望着瞿羽湘双手抱胸,生怕拜帖遗失离去,那背影高挑修长,玄色捕快服饰
也给这位美女更增一份风姿。吴征与她又诸多不快,但除了这些,今日也知她尊
师重道颇有可取之处。至于痴恋韩归雁在吴征看来也不算什么大毛病,倒是多年
来情路极苦,有些惹人怜惜。
回府的马车行得甚急,咯哒咯哒的马蹄声落如雨点。
四面帘子都已拉紧,舒适的马车有时像座尚未密闭的棺材,虽不气闷,也让
人心情烦躁。吴征心绪平静地闭目养神,自从燕秦之战后,他忙碌的时光越来越
多,遇到的难题也越发艰巨。回想从前在青云崖时也曾偶有愤愤不平,存着他日
一鸣惊人后好好招摇一番的念头。比之现下已不知何等地闲适!
或许将来再也不会有轻松的时光了吧?吴征睁开眼眸,无妨,有韩归雁,有
陆菲嫣,还有波涛翻涌的乱世大局,每一样都比青云崖有吸引力得多。而片刻后
将要面见的两人会带来近期一件大事的结局!每完成一件,都是了不起的成就,
此生之世,过得如此精彩。
思虑至此,马车骤停。
吴征睁眼时车帘正被掀开,正见黄昏时夕阳洒下大地的一片碎金......
「不需人伺候,也不必奉茶,不得我传唤谁也不准进来。」吴征待客少有刻
薄吝啬,今日大有 不同。若是答应了条件自是朋友,好酒好茶好饭好菜应有尽有。
若是条件谈不拢,那就是与我过不去,与盼儿过不去!抱歉,盼儿,为了你母亲
着想,这口黑锅还得请你背一段时日。
「吴大人威风不小啊!」陆玉山未至,顾浩轩倒是先到了。入府前的通传等
了好一阵,随后吴征也未出迎,进了厅堂冷冷清清不仅随从全被挡在了外面,连
口茶都没。
「本官自衙门刚回有些疲累,一时思虑不全招呼不周。朝中诸事繁杂,两位
殿下处又有诸多事宜代办,见谅!顾家主请坐。」
昨日两位殿下一同去了北城府衙,吴征里子是全无好处,面子上倒是光彩四
溢,顺手把两位龙子的大旗扯上,倒让顾浩轩心中一凛。两份空着的桂花糕,太
子与五皇子前后而至,险些便是当场抢人,还有那首才华横溢的《节妇咛》。这
孩子身上着实有太多的传奇。
「罢了吧。吴大人请客看人,想是老夫有些不入吴大人的法眼。呵呵,莫非
还有旁的贵客不成?」顾浩轩久为一族之主,城府深沉,讥讽两句依然大喇喇地
坐下。
「有,请顾家主稍候。」
「好啊,老夫就腆着脸静候这位贵客。」
「顾家主此话差矣。」吴征直勾勾地盯着顾浩轩道:「是否贵客,要看来意
如何,气量如何,又是否与本官齐心协力。否则......不知顾家主听说过个笑话没
有?」
「左右无事,说来听听。」
「乡间有个村夫大宴宾客。见宴席时辰将近还有客未到,叹息着该来的没来。
已至的宾客闻言不爽,岂不是我等均是不该来的?于是起身就走!村夫大急追至
门口,其余的宾客也到了,村夫又叹息道,不该走的却走了。刚至的宾客闻言,
得,我等均是该走了的?一场宴席落到最后空无一人,呵呵,也是好笑。」
「乡野村夫不识大体,口不择言,明明目不识丁还要附庸风雅,闹出些笑话
也不为奇。不知在吴大人心里,老夫是该来的还是该走的?」顾浩轩见吴征意有
所指,不急不躁淡然笑道。心道这小子虽是聪明却是个风流种子,为了老夫的孙
女儿倒舍得下血本。听闻他与韩守备过从甚密,嘿嘿,韩家的女儿金贵,顾家的
孙女儿便不值钱了?稍候以此再做拿捏,倒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现下是该来的,晚些便不知是不是该走的了。」
吴征话音刚落,冯管家正在院里高声叫道:「大人,江州陆家家主求见。」
「另一位该来的也到了!」
陆玉山入了厅堂见着顾浩轩微觉意外,倒也不曾提出反对之言。吴征面色不
善,他心中好笑当是小孩子闹脾气,只沉默地坐下。
「老陆,吴大人有请来为何姗姗来迟,好大的胆子!」顾浩轩揶揄着笑骂道。
「老夫不像你这么有面子,老夫是自己来的。」顾陆两家相交多年,两人一
句话之间便把形势透露清楚,一个是上门拜访,另一个则是吴征有意拉来此处,
怕是存了什么挑拨离间的心思。陆玉山与顾浩轩引领两家竞争多年,相互配合也
已不少,当着吴征的面毫不掩饰地眼神一对,像是瞬间已达成共识。
上来就是一个下马威,吴征面不改色,心里还是叹一声妈的老狐狸。 苦心营
造的威压瞬间被破,差点就被两人指着鼻子笑话「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吴征眨
了眨眼,回了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向椅背一躺,双手向腰际两个外兜一插道:
「前日的提议,两位家主有决断没有?」
当世服饰的衣兜俱在袖内而不外露,在吴征看来极为麻烦。吴府里缝制便服
时可以交代来了个改良,祝雅瞳与陆菲嫣看了虽觉不合时宜,倒是方便好用。且
再经陆菲嫣考量修改,以相同的布料择同款花纹缝制,只需手不插进兜里不太看
得出来,也不显突兀。
吴征日常在府里晃荡,偶尔懒散之时双手插兜,吊儿郎当的模样让二女见了,
也颇有「汝甚屌,如母知否」的喜感。此时吴征将这幅模样端将出来,倒让人看
不透,让顾陆两位心中一凛的警惕。
「底牌打完,看着让人上下其手随意揩油了,不想莫名其妙有人又塞来一张!
只需多动脑子,坏事也能变作好事嘛!」
吴征能如此老神在在不是演技已出神入化,倒的确有足以唬人的干货在手。
他高深莫测地一笑问道:「两位想不想知道太子殿下与五殿下昨日来北城府衙,
找本官讨要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