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偷偷瞟了一眼钱多多的眼睛。我的声音戛然。
那对赤红的,似曾相识的眼眸,充血而湿润,他用一种我根本说不清的目光盯着我,我保证不是仇恨,但也绝对不是怀恋。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爸跟他好了。”钱多多声颤问。
“嗯……”
“你是不是觉得李秀玉比我重要。”又问。
“不是、我、”
“——不是那你他.妈一点都不想我感受给他求情你他.妈早知道李秀玉是小三你他.妈早不告诉我?!!”
钱多多猛站起来重重砸向桌子,直接把手下的碗碟拍碎掉。碎瓷器割破他的手,碎屑镶在伤口里,白白的,像蟑螂的幼卵。
心底翻涌一股难言的情绪,负罪?好像不是。难过?好像不止。我唯一的想法,竟然是……逃跑。
脑子想的是争气点争气点争气点。
可身子下意识已经往外走了。
喉咙好像失去作用。
跑出几步,突然听到背后大声吼:
“慕芷璃!!!你他.妈就是个臭bo子!!!”
一怔。
涌出泪。
然后就听到第二句嘶哑的:
“慕芷璃……!老子爱你…!你是个bo子老子也爱你……!”“但这是……老子会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世界忽然安静。
本以为听到后会如释重负。
可等来的,却是更沉重更佝偻的背后。
最终我坐着安见尘的车离开。我不知道最后是什么结果,也不知道那场乱局最后是怎么收拾的。一闻到安见尘车里和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花香味,我便只有安心的感觉,只想沉沉地,坠入睡眠。
然后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梦里,有只胖胖的熊在哭,浑身长出了骨刺……
醒来后我哭着问安见尘:
“老安,我是个坏女人么?”
他沉默了很久。
“是。”
然后点头。
“你坏得可爱,也坏得致命。”
我讨厌这个答案。可我也明白——有些话呕哑嘲哳难为听,却凄凄切切最真情。我明明学不会坏女人的手段,却早已套入本质。
晚上我求安见尘稍微陪陪我,可他却偏要走,怎么求都不肯。
问他,他说:
“不能再给我坏的机会了。”
那一夜。
似有非无的噩梦。
第二天醒来几乎蜷缩进那只陌生的新“维维”,差点成了它的棉花。到镜子旁,看到憔悴却依然勾人的墨瞳,和凌乱的长发。
随便梳完扎个简单的马尾,穿一身最简单的白色外套和牛仔裤,平底鞋。肚子空空荡荡的,却反而感觉安心不已,也并不饿。上了车,司机阿姨踩下油门,我却突然意动:
“姨,送我到西郊的XX院吧。”
——XX院是孟裳的疗养院。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见他。可能是因为世界上每个其他认识的人都不想见,所以,也就只剩下了这个多余的答案。
我让阿姨停在某家糖果店旁,买了好几大袋的糖果,又去隔壁西点屋装了好多蛋糕。把后座塞满满地。到了疗养院,看到那天坐轮椅的少年在打PSV,我下车,叫住他。他看我愣了愣,恍然笑:
“啊!是安哥哥的漂亮姐姐!”
我跟他说我姓慕,叫我慕姐姐,不是什么安哥哥的大姐姐,然后让他把车里的糖果和蛋糕分给这儿的小朋友。
他转着轮椅到了某个路口,手作喇叭大喊:“安哥哥的慕姐姐来发好吃的啦!!!”
脚下一个踉跄。
然后十好几个小女孩儿、小男孩儿闻声跑过来,在车旁的空地上挑拣圈拿。孩童的稚声嘈杂但也能洗清很多纷乱的情绪,我站定,望着他们出,想起了小时候的“我”,小芷璃。
过往的男生生涯突然像是一场空梦……
我甚至怪想,究竟是我和他灵魂交换了,还是本身我们忽然各自多出、又各自封印了,彼此的某份记忆呢?
想半天,忽苦笑恍然:我真恶心。我其实在用这种思妙想,逃避自身灵魂存在某种不可饶恕劣根性的事实。
那个劣根性就是——我是个坏女人。
糖和蛋糕分罢,懂事的小孩子纷纷来道谢,有个小姑娘问:“怎么才能和姐姐一样漂亮啊。”我笑着告诉她:“可别,不然会伤人。”有小男孩调皮问:“怎么娶到像姐姐一样漂亮的女孩子。”我严肃对他说:“挺简单。多吃,多锻炼,保持心情愉快。然后……”“然后多做点白日梦就能娶到了。”
安抚完这一群小孩儿,又对着草坪,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想起来这儿的目的好像是见孟裳。不过见与否重要么?好像重要,又好像不重要。
但既然来了,那见一见吧。
进去大楼。
坐电梯。
上406。
推门,寂静的病房里,孟裳正在画画。
我没有惊扰,他也未发觉。画板放在窗边,一双相当虚弱无力的细手,精细地涂抹画板,他偶尔凝重地望望窗外,有束阳光照在他的侧颊、他的画笔、他的画纸上。我悄悄凑过去,看到一副十分精致的素描。
可那并不是一副精致的风景图。
而是。
人。
一个坏透的女人。
我,慕芷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