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陆衡夜闯别院的事之后,陆夫人又不声不响地将之前调走的人都调了回来,除此之外,还在别院外另加了好些人手,比防贼还防得紧。
这日午休过后,沉朝颜闲来无事,以散心为借口出了别院,将陆府又逛了一圈。待她行至正房门口,转身想往回走,却被两个带刀的护院拦住了去路。
沉朝颜蹙眉,不待她问,一个衣着讲究的老妇已从正房的红漆院门内行了出来,对她盈盈拜到,“见过李小夫人。”
沉朝颜认出来,这人是陆夫人身边的心腹,好像是叫王嬷嬷来的。
她有样学样地回了礼,刚要开口辞别,便见王嬷嬷伸手一延,对她笑到,“今日老爷有公务在外,晚膳夫人独自一人,想请李小夫人共用。”
当真是直入主题开门见山,一点弯子都不绕,跟当初她在沣京横行霸道之时简直一个德行。这场鸿门宴,沉朝颜不用脑袋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当然不想去,只是如今身在陆府,若是要和陆夫人正面对上,无异于自曝身份。
可穆秋尚未获得陆衡的信任,她能在陆府借着这个“小娘”的身份,多呆一日是一日,不到万不得已,沉朝颜不想放弃亲自调查的机会。
她心一横,换上一副乡野村妇从未见过世面的模样,忐忑又欢喜地跟着王嬷嬷进了正房。
玉盘珍馐、山珍海错,若不是沉朝颜出身贵胄,倒真是能被这些菜品勾得失了魂。陆夫人难得一副开怀模样,招呼沉朝颜坐下,让人伺了净手的巾帕,又忙不迭安排专人布菜。
沉朝颜不知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留心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陆夫人和她同坐,菜品同食,偶尔沉朝颜也会指定让布菜人给她夹某一块菜,陆夫人也毫无反应,一顿饭吃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酒足饭饱,陆夫人逮着机会夸起了沉朝颜的美貌,聊了点女人间驻颜的话题后,便顺水推舟地遣人送来了两碗汤羹。
她将其中一碗推给沉朝颜,笑道:“这是血燕玫瑰羹,平时也不常吃得到,今日让厨房足足煲了一整天呢。刚好李小夫人也在,如今便与小夫人一道分食了。”言讫,也不等沉朝颜,兀自捧起羹碗饮起来。
得过谢景熙的提醒,沉朝颜自是不敢掉以轻心,持着汤羹的手一晃,汤汁便洒在了她的襦裙上。沉朝颜故意手忙脚乱了一阵,借机从腰间取下了谢景熙给她的瓷瓶。
陆夫人转头吩咐候着的家仆去取干巾,趁得这个空档,沉朝颜取了一滴试剂在襦群上测试。试剂变蓝,里面当是加入了迷药一类的东西。
沉朝颜不动声色,接过家仆递来的干巾,浅浅擦拭过裙上水渍后,便接着若无其事地品尝起手中汤羹。只是一勺一勺,她都趁陆夫人不注意,用藏在袖子里的巾子偷偷浸了。
一碗羹汤喝了大半,对面陆夫人忽然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地撑肘靠上了身侧的禅椅扶手。
那碗羹汤沉朝颜一滴未碰,而今倒想看看陆夫人这次打得又是什么主意,于是她假作药性发作,手上汤勺“哐啷”一声砸在了食案,发出一声惊响。
“哟?”陆夫人惊诧,看着沉朝颜道:“小夫人这是怎么了?头晕么?”
沉朝颜装作没有听到,只偏偏倒倒地撑着食案,然而低头的一瞬,她只觉眼前一晃,竟险些真的就此滑下去。
心脏倏地从悬崖跌落,她忽然感到身体的异样。
五感缓缓地迟钝下去,视觉和听觉都是模糊的,唯有触觉格外敏感,衣料的摩擦、流动的空气,似乎都能引起她皮肤的颤栗,像寒冷的躯体被一张温热的绒毯抚过,那力道轻柔、盈巧,像潮湿的细雨,又像小猫的绒毛。
所有的感观交汇融合,让脑海不受控制地闪回骊山行宫的那一晚——温热濡湿的空气、柔软细腻的皮肤、他在她耳边喘息,拥着她飘荡在云端……
沉朝颜当然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可她实在想不明白,所有的菜品她分明都是和陆夫人同食的,唯一有问题的汤羹她一滴未碰,怎么还会……
混沌间,她听见陆夫人懒洋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俯看着她,嘴角一抹嘲讽的讪笑,像白衣上的一抹血迹。
她蹲身取来沉朝颜只剩小半碗的汤羹,哂到,“我就知道你心思不简单,这羹一口没喝吧?”
沉朝颜呼吸已然不稳,只能强打精抬起头。陆夫人搁下手里的东西,捂嘴又打了个哈欠,懒懒道:“这能怪谁呢?只能怪你自己心眼多,你若是老实喝下这碗汤,顶多就是困一点睡一觉,但倘若你不喝……”
陆夫人语气略微一顿,转头瞟了眼身后絮絮的香炉,“这鹿兰香可有的你受咯。”
昏懵的智生出一丝后知后觉的愕然,鹿兰香此物沉朝颜虽未见过,却也知道这是西域以西的外邦,常用于催·情助兴的一种药物,提取于淫羊草和某种兰花。因着雄鹿在那里通常被视为繁殖力强的动物,故此药也常被当地贵族称为鹿兰丸,或雄鹿草。
视野逐渐开始模糊,沉朝颜撑臂起身,然而甫一迈步,整个人便重心不稳地跌跪在地。思绪像污泥淤积的河道,眼前一切都愈发地朦胧,像被罩上了冬日清晨的雾气。
眼前一暗,有人用黑布袋罩上了她的头,之后的一切便浑浑噩噩地落进了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