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看到突然回酒店的裴见微,裴骄委实吓了一大跳。
从小到大,裴骄眼里的父亲从来都是自信张扬的天之骄子,他从没在裴见微身上见过如此慌乱无措,惶惶不安的表情,仿佛天要塌了一般,一副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绝望感。
裴见微将几部手机通通关机,躲在房间里闭门不出,裴骄给他送的饭他也不吃,只叫裴骄再多买点烟酒来。
趁着送烟送酒的空档,裴骄打量着已经在房间里窝了一天一夜的父亲,裴见微再也没了曾几何时的意气奋发,颓唐萎靡,憔悴不堪,坐在一堆烟蒂和酒瓶里,身边还有呕吐后又干涸的秽物,气味腐败刺鼻。
怔怔地看着正在阴暗角落里腐烂发臭的裴见微,裴骄感觉自己的末日似乎也到了。
如此过了三天。
第四天一大清早,裴见微虽然还是浑身酒气,但总算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不少。
他轻轻地把好不容易陷入睡梦中的裴骄叫醒,眼中含泪地摩挲着裴骄脸颊,声音无比沙哑道:“骄骄,爸爸对不起你。”
鼻尖一酸,裴骄眼眶迅速湿润。他盯着裴见微,凄惶地、哽咽着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爸爸,我还能学小提琴吗?”
瞳孔蓦地放大,仿佛一柄利剑刺中心脏,裴见微慌乱地垂下视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仿佛侵蚀空气般死寂的沉默。
裴骄的心一点点地下沉,啜泣很快就变成了嚎啕大哭。泪珠砸在裴见微手背,像滚烫的岩浆,带来仿若灼伤般连绵不绝的痛感。
怔了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般,裴见微眼一凛,他嘴角缓慢勾起,是一个极尽歹毒与邪恶的笑:“骄骄,跟爸爸去找你二叔。”
如果有的选,裴骄当然不想去,但他同时也知道,如果有的选,裴见微比他更不想去。
事到如今,他们没得选。
·
洛津西山区。
下午六点,正值下班时间。裴家的车上除了裴见深和裴谨修,还有同样刚下班的池绪。
大概两年前,祯河出于业务极具增多的需求,急需扩建办公楼,最终在西山区比邻慎明集团园区的隔壁建造了属于祯河的园区。自那以后,裴谨修和池绪上下班也变得极其方便,可以同来同走。
司机小李正在开着车,正当他准备驶出园区时,不远处,车辆一旁的绿化带里突然冲出了两个人,张开了双臂,一副要拦住车的样子。
车道狭窄,避不开来,小李吓了一跳,猛踩刹车,这才让车辆堪堪在这两人面前停住,没撞上人。
受到惊吓的小李条件反射地骂道:“我去,经病啊!”
意识到集团董事长就坐在自己身旁,小李将即将脱口而出的“想死能不能去跳楼啊”咽了回去,努力文明道:“咳,董事长,这两个人摆明了是过来碰瓷的!我这就打电话叫保安把他们抓走!”
隔着挡风玻璃,裴见深注视着眼前多年未见的一对父子,微微皱起了眉。
见裴见深没有下车的意思,裴见微主动凑上来敲了敲车窗,他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急切得很,目光恳切而又哀求。
叹了口气,裴见深终究是没办法置之不理,他开口道:“谨修,绪绪,在车里等我一下。”
让小李把车停到了路边,裴见深下车,色复杂地看着他唯一的弟弟。
裴见微带着裴骄一起扑了上来,扑通一声,两人在裴见深面前齐齐跪了下去。
裴见微伸手紧紧地抱住裴见深的大腿,仰头哀嚎道:
“哥、哥哥,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吧,哥哥,只有你能救我了……我求你,求求你、求你看在爸妈的份上,看到我们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份上……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混账,我会改的哥,我一定会改的……你不救我我就得死啊!哥、哥哥,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啊!!”
裴见深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望着眼前涕泗横流的裴见微,忽而想起了裴见微小时候。
他与裴见微只差两岁,小时候是一起长大的,那时裴见微就不愿意叫他哥,每次只有闯祸了之后才会装乖嘴甜,哥来哥去,抱着他胳膊撒娇讨饶。
一如现在。
但无论裴见微是不是当年的裴见微,他早已不再是年幼时的他。
再心痛也不会心软,再不舍也要割舍,再愧疚也不能再纵容。
摇了摇头,语气里有三分悲哀,裴见深轻轻道:“见微,我救不了你。”
裴见微仰起的面孔一瞬凝固,仿佛被定格了一般,无意识地流露出了些许刻薄的怨毒与阴冷的憎恨。
但他迅速地掩饰了过去,下一秒便又换上了那副凄凄惨惨的情。
血脉相连的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裴见微不信裴见深真能如斯狠心,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哥,你是不是还因为过去的事怨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那时候我蠢,识人不清,见钱眼开,我、我不是东西!哥!我给你磕头了!你不管我可以!求求你收留骄骄,照顾他的后半生吧!他可是你亲侄子,是咱爸咱妈亲孙子,我的错我自己承担,但是祸不及子女,更何况骄骄他还没成年,他才十七岁啊!”
一边说着,裴见微一边让裴骄给裴见深磕头。
太阳悬在头顶,地上滚烫而又坚硬,跪在地上不一会儿,裴骄膝盖连着小腿泛起一股针扎般锐利的疼痛,随时间推移,逐步转变成了一种麻木。
比双腿更麻木的是裴骄的大脑,自见到裴见深的那一刻起,裴骄就感觉自己灵魂好似被解离了一般,留在原地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裴见微按了按他本就低垂着的脑袋,仿佛拧开了看不了的发条,裴骄开始机械地磕头。
他磕得很认真,一下又一下,脑门很快就破皮出血了,火辣辣的痛意,但事到如今,裴骄早已感受不到□□上的疼痛。
裴见深没拦,看着眼前卖惨做戏的一对父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见微,你知道洛青青跟你离婚前专门找我说了什么吗?”
裴见微是真不知道洛青青说了什么,但本能地有所猜测。他心下一慌,急忙解释道:“哥,你别听她胡说,那个贱女人,她不知道发什么经,她、她一定是外面有……”
打断裴见微的胡言乱语,裴见深冷冷道:“见微,我有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