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然有一条尾巴,两只角,当我的激情被唤起时,我吐出毁灭性的含硫毒气。我总是被称为“幸运魔王”。我碰到的好事被称作“幸运”,坏事则总是被看作我的缺点造成的。更确切地说,看作我的盲目的结果。很少有人发现我身上的恶!在这方面,我像魔鬼本人一样心灵手巧。要不是因为我常常盲目行事,每个人都能看到那一点。在这样的时候,我不然一身,我像魔鬼一样让人避之惟恐不及。然后我离开世界,回到地狱之火——自愿地。这些来来去去,对我来说,像那其间发生的任何事一样真实,甚至更为真实。那些自以为认识我的朋友对我一无所知,因为真正的我无数次转手。那些感谢我的人也好,诅咒我的人也好,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同谁打交道。没有人发展同我的关系,因为我不断抹杀我的个性。我把所谓的“个性”搁置起来,让它凝结,直到它采取适当的人类节奏。我正藏起我的脸,直到我发现与世界同步。当然,这一切是一个错误。在原地踏步的时候,甚至艺术家的角色也是值得采纳的。行为是重要的,即使它需要的是无用的活动。一个人即使坐在最高的位置上也不应该说“是”、“不”、“是”、“不”。一个人不应该被淹死在人类的浪潮中,即使是想成为一个大师。一个人必须使用他自己的节奏——不惜一切代价。我在短短几年中积累了几千年的经验,但是经验被浪费了,因为我不需要它。我已经被钉在十字架上,并有十字架作为标志;我生出来是不用受苦的——然而除了重演旧戏以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方法来奋力前进。我的全部理智都反对这样。痛苦是无用的,我的理智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我,但是我却继续自愿受苦。痛苦从来没有教会我一件事;对其他人来说,它也许仍然是必要的,但是对我来说,它不过是精上无法适应的一种代数式显示。今天的人通过受苦而在演下去的这一整部戏剧,对我来说是不存在的:实际上,它从来就不存在。我的骷髅地都是玫瑰色的苦难,为了真正的罪人而使地狱之火不断熊熊燃烧的假悲剧,这些罪人正处于被遗忘的危险中。
另一件事……我越接近同母异父的亲戚圈,围绕着我的行为的秘色彩就越浓厚。我从母亲的肚子里钻出来,可她对我来说却完全是一个陌生人。首先,在生我之后,她又生了我妹妹,我通常把她说成我弟弟。我妹妹是一种无害的怪物,一个被赋予了白痴肉体的天使。作为一个男孩,同这个注定要终生当精侏儒的人肩并肩地成长发育,这给我一种怪的感觉。当她的哥哥很使人受不了,因为很难把这个返祖的躯壳看作“妹妹”。我想象,她在澳洲土人中会做得很完美的。她甚至会拥有权力,出人头地,因为,正如我说过的,她是善的精华,她不知道恶。但是就过文明生活而言,她是无能为力的;她不仅没有杀人的愿望,而且也没有损人利己的愿望。她不能工作,因为即使他们能训练她,例如为烈性炸药制造雷管,她也会在回家的路上心不在焉地把工资扔到河里,或者把工资送给街上的乞丐。在我面前,她经常像一条狗一样被鞭打,就因为她心不在焉地做了大好事,他们就是这样说的。我小时候就懂得,没有什么事比没有理由地做好事更糟糕的了。开始,我像妹妹一样,受到同样的惩罚,因为我也有拿东西送人的习惯,尤其是刚给我的新东西。我五岁的时候就挨过一次打,因为我劝母亲把她手指上的肉赘剪掉。她有一天问我有了这肉赘怎么办,我的医学知识有限,就让她用剪刀把它剪掉,而她却像个白痴似地真的剪了。几天以后,她得了血液中毒症,然后她抓住我说——“是你让我把它剪掉的,是不是?”她响亮地抽了我一下。
从那天起,我知道自己生错了人家。从那一天起,我学得像闪电一样快。谈谈适应性吧!到我十岁的时候,我已经实践了全部进化论。我的进化经历了动物生活的所有阶段,然而却被拴在这个被叫作我的“妹妹”的人身上,她显然是一个原始人,哪怕到九十岁也不会认识字母表的。我没有长成一棵高大健壮的树,却开始倒向一边,完全藐视万有引力定律。我没有长出枝叶,却变成了窗户和角楼。整个存在物在成长时变成了石头,我长得越高,越藐视万有引力定律。我是风景中的一个迹,一个吸引人、赢得称赞的迹。只要生我们的母亲再作另一次努力,也许会生出一只大白牛,我们三个会永远被陈列在博物馆里,受到终生保护。在比萨斜塔、绑缚受鞭挞者的柱子、打鼾机器和人形古生物之间产生的谈话至少有点儿古怪。任何事情都可以成为话题——“妹妹”在刷桌布时没有注意到的一粒面包屑,或者约瑟夫的花花绿绿的大衣,在老爷子当裁缝的头脑里,这大衣要么是双排纽扣,要么是燕尾服,要么是礼服。要是我从我溜了一下午冰的冰湖上回来,重要的事情不是我免费呼吸了新鲜空气,也不是我强健肌肉的曲线美,而是夹具底下的一个小锈点,如果不马上擦掉,它就会损坏整只冰鞋,造成实用价值的丧失,这对于我十分慷慨的思想倾向来说是不可理解的。举一个小例子,这个小锈点会导致最引起幻觉的结果。也许“妹妹”在寻找煤油桶的时候会碰倒正炖在火上的梅脯罐,因剥夺了我们早餐中所需要的热量而危及我们所有人的生命。必须得好好揍一顿,但不发怒,因为发怒会扰乱消化器官。得悄悄地揍,揍得见效,就像一个化学家打蛋白来准备进行一次较小的分析。但是“妹妹”不懂得这种惩罚的预防性,会发出杀猪似的尖叫,这会使老爷子受不了,于是就到外面去散步,两三个小时以后烂醉如泥地回来,更糟糕的是,他在蹒跚中蹭掉了转门上的油漆。他刮下来的那一小块油漆会引起一场混战,这对我的梦幻生活非常糟糕。因为在我的梦幻生活中,我经常同我的妹妹交换位置,接受施加于她的折磨,用我过分敏感的大脑来滋补这些痛苦。正是在这些总是伴随着打碎玻璃、尖叫、诅咒、呻吟、呜咽等声音的梦幻出,我积累了不系统的古代宗教仪式的知识、入会仪式的知识、灵魂轮回的知识,等等。开始也许是现实生活的场景——妹妹站在厨房里的黑板旁边,母亲拿着一把尺子高耸于她之上,说:二加二等于几?妹妹尖叫五。
啪!不,七,啪!不,十三,十八,二十!我会坐在桌子旁,做我的功课,就像在现实生活中的这些场景里一样,也许是在我看到尺子落到妹妹脸上去的时候,轻轻一扭或一动,我就突然到了另一个天地,那里没有人知道玻璃,主像基克普人或勒纳佩人不知道玻璃一样。我周围那些人的脸是熟悉的——他们是我的同母异父亲戚,因为某种秘的理由,他们在这新环境中没有认出我来。他们穿着黑衣服,皮肤的颜色铁青,就像西藏的魔鬼似的。他们都配备了刀子和其他刑具:他们属于祭品屠夫的等级。我似乎有绝对自由和的权威,然而由于事情变化无常,结果会是我躺在案板上,我的迷人的同母异父亲戚之一会朝我弯下腰,拿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来割下我的心脏。吓得大汗淋漓,我会在我感觉刀子正在搜寻我心脏的时候,高声尖叫着背诵“我的功课”,越背越快。二加二等于四,五加五等于十,地球,空气,火,水,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氢,氧,氮,中新世,上新世,始新世,圣父,圣子,圣灵,亚洲,非洲,欧洲,澳洲,红,蓝,黄,酸馍,柿子,巴婆,梓……越来越快……奥丁,沃登,帕西发尔,阿尔弗烈德大王,腓特烈大帝,汉萨同盟,黑斯廷斯战役,塞莫皮莱,1492年,1786年,1812年,法拉格特海军上将,皮克特冲锋,快速部队,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主是我的牧师,我不,不可分割的整体,不,16,不,27,救命哪!杀人啦!警察!
当光线照射到我的存在的石墙内部时,我可以感到,我在大地中的根活了,有一天我能随意使自己摆脱我被固定在其中的这种昏睡状态。
我无依无靠地扎根其中的梦就到此为止。但实际上,当亲爱的同母异父亲戚们来的时候,我像鸟儿一样自由,又像磁针一样来回跳动。如果他们问我一个问题,我给他们五个回答,一个回答胜过另一个;如果他们请我演奏一曲华尔兹,我就用左手同时演奏一首奏鸣曲;如果他们请我再吃一条鸡腿,我就把盘子打扫干净,连浇汁带一切;如果他们催我出去在街上玩,我就会疯得不得了,用锡罐打烂我堂弟的脑袋;如果他们威胁要痛打我一顿,我就说,来吧,我不在乎!如果你因为我在学校有很大进步而拍拍我的脑袋,我就往地上啐口水,表明我仍然有东西要学习。我做他们希望我做的一切时都矫枉过正;如果他们希望我保持沉默,什么也不说,我就变得像石头一般沉默;他们同我说话时我一句不听,他们碰我时我一动不动,就是掐我,我也不叫唤,推我,我也不动弹;如果他们抱怨我冥顽不化,我就变得像橡皮一样柔顺;如果他们希望我疲劳不堪,从而不显示出精力充沛的样子,我就让他们给我各种各样的工作做,我做得十分卖力气,最终像一袋小麦一样倒在地上;如果他们希望我有理性,我就变成超理性的,把他们逼得发疯;如果他们希望我顺从,我就不折不扣地顺从,从而引起无穷无尽的混乱。所有这一切都是由于兄妹的分子生命期不适应分配给我们的原子量。因为她一点儿也不长,我就长得像雨后春笋;因为她没有人格,我就成了巨人;因为她摆脱了恶,我就成了一个有三十二个分枝的恶的大分枝烛台;因为她无求于他人,我就要求一切;因为她到处引起嘲笑,我就激起恐惧与尊敬;因为她遭受羞辱与折磨,我就向每一个人报复,朋友和敌人一视同仁;因为她无能,我就使自己无所不能。我患的巨人症,可以说,纯粹是一种努力的结果,就是企图清除附着在全家冰鞋上的那个小锈点。那个夹具下面的小锈点就使我成为一个滑冰冠军。它使我滑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疯狂,以致在冰融化之后我还在滑,我滑过泥地,滑过沥青地,滑过江河小溪,滑过瓜地,滑过经济学理论,等等。我可以滑过地狱,我就是那么迅速,那么灵巧。
但是这整个特的滑冰毫无用处——但是那泛美的诺亚考克斯甫总是把我叫回到方舟。每次我停止滑冰,就总有一场大洪水——大地张开嘴,将我吞噬。我是每一个人的兄弟,同时又是我自己的叛徒。我做出了最惊人的牺牲,结果却发现这些牺牲毫无价值。在我不想成为任何这些名堂的时候证明我不负重望有什么用呢?每次你来到对你的要求的极限,你就面对同一个问题——成为你自己!随着你朝这个方向迈出的第一步,你明白了既没有加也没有减;你把冰鞋扔掉,游起泳来。再没有任何痛苦,因为没有任何东西能威胁你的安全。甚至没有愿望要帮助别人,因为,为什么要剥夺他们必须挣得的特权呢?生命无时无刻不在向巨大的无限伸展。没有任何东西能比你的猜想更真实。你认为宇宙是什么样子,它就是什么样子,只要你是你,我是我,它就不可能是别的样子。你生活在你行为的结果中,你的行为是你思想的收获。思想和行为是一回事,因为你的游泳是在它里面进行的,也属于它,它就是你想要它成为的一切,不多,也不少。每一个动作都有永恒的价值。加热系统和冷却系统是一个系统,巨蟹座和摩羯座只是由一条想象的界线分开。你没有欣喜若狂,你也没有陷入强烈的悲伤;你祈求降雨,你也不跳快步舞。你生活得像是海洋中的一块欢乐的岩石:你周围的一切都汹涌澎湃,而你却岿然不动。有一种想法认为没有一样东西是固定的,甚至最欢乐最强有力的岩石有一天也会被彻底溶解成为液态,像它诞生于其中的海洋一样。
这就是音乐生活,我一开始滑冰,就像一个从外到里走过门厅走廊的狂人一般接近这音乐生活。我的奋斗从来没有使我接近过它,我的积极主动,我拥有的人性,也都没有使我接近它。所有那一切都只是在一个圆中从矢量到矢量的运动,这个圆的直径无论怎么扩张,却总是和我说起的那个领域平行不悖。
命运之轮在任何时刻都可以被超越,因为在它表面的每一点上,它都接触到现实世界。只要有一个光亮的火花,就可以造成迹,把滑冰者变成游泳者,把游泳者变成岩石。这岩石只是阻止轮子无用旋转,把存在投入到全意识中去的行为的意像。全意识实在很像一个无穷无尽的大海洋,它献身于太阳、月亮,又包含太阳、月亮。一切存在都诞生于无限的光的海洋——黑夜也不例外。
有时候,在轮子的不断旋转中,我瞥见了必然要做出的那一跳的性质。跳出时钟体系——是令人解放的想法。要胜过地球上最辉煌的狂人,要不同于地球上最辉煌的狂人!世人的故事令我厌烦;征服,甚至是对邪恶的征服,令我厌烦。传播善是妙的,因为这就是滋补剂,令人强健,令人生气勃勃,但是,仅仅存在更为妙,因为这是无穷无尽的,不需要证明。存在是为了沉默的利益而对沉默的一种亵读,因而超越了善恶。音乐是没有能动性的行为的显示。它是俯身游泳的纯粹创造行为。音乐既不驱赶,也不防卫;既不寻求,也不解释。音乐是由游泳者在意识大海洋里发出的无声的声响。它是只能由人们自己给予的报偿。它是的赋予,而人们自己就是,因为人们已经不再考虑的问题。它是上帝的预言者,每一个人在适当的时候,当存在的一切超越想象时,他就会成为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