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二十年时光将至,德喜说自己大限临头,知晓宋姝还活着的消息,思索再三,觉得总该将自己和无咎当年的罪过向她阐清,到了无间地狱,也好少熬几座刀山火海。
于是在信中,德喜向她道明了当初自己和无咎是如何用谎言离间她和晏泉,为的便是要她死心塌地的跟着无咎,在大圣皇帝面前保住无咎的东宫之位。
后来,宫变之时,他们又借着晏泉对她最后的仁义布下了一场杀局,哄诱晏泉入局,最后惨死别院……
德喜在信中表露出自己的愧疚之情,宋姝却已无心理会。
屋外又开始落雪,白灰的世界中,巷口的大红灯笼很是刺眼得紧。
宋姝放走了那只信鸽,转头画下了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用上的第三道 “乾坤转命”符。
她用无咎当年送她的那块飞凤玉佩为锁,将两人的命脉绑在了一起。
而后,她算着日子服起了乌头草……
整整七日时光,她感受到自己日渐虚弱,心里却是畅快的。
无咎用无数谎言为她编织了一场满布杀机的锦绣之梦,还连累了无辜之人惨死。二十年光阴如过眼烟云,她终于要向他讨回来了……
万寿节将至的前一晚,小镇下了一场十年来最大的雪。
漫天鹅毛中,她换上了当年做姑娘时穿的衣服,如愿等来了那声沉闷的丧钟,一声又一声,如哀鸣般不绝于耳。
帝王薨逝,举国上下敲响了七七四十九下丧钟,宋姝便在那此起彼伏的回响中渐渐阖上了眼……
再睁眼时,她却回到了二十年前。
只可惜她回来的时机太迟,那场悄声无息的宫变已经结束,无咎登基,晏泉被废已成定局。
忆起往事,宋姝不禁有些怔……她重生分明只是月前的事情,然而现在想起上辈子的事情,却已经开始觉得似是蒙了层纱,模糊不已。
她垂首看向自己的手里作废的符纸,不由有些挫败。重生之后,她仍记得那些符咒的画法,却一次也没成功过。
她像是丢失了什么力量一般,只能用朱砂描出一堆毫无作用的废纸。
她想着,那位“恩人”可能有解决之法。况且,如今晏泉手脚被废,若论起死回生,她首一个想到的,也是那方士。
绿萍自碧水间离开后,直奔芙蓉院。
芙蓉院门口,冯妈妈正在和一个身穿粗布衫的小厮说话。那小厮身形魁梧,皮肤黝黑,穿着布衣布鞋,与这花繁锦绣的芙蓉院格格不入。
绿萍走上前去,男人瞧见她,微微垂首,唤了一声“绿萍姑娘”。
声音颇为清晰,绿萍却转过头去假装没听见。
男人名叫张全,是宋夫人娘家的家生子,随着宋夫人陪嫁来的宋府,平日里便在这芙蓉院里做些养花除草,修屋补床的粗活。
绿萍不待见张全身上那股终年不散的馊臭味儿,觉得这沉默寡言的男人像是穷山恶水里走出来的粗人村夫。
只是不知为何,宋夫人对他倒是颇为倚重,前两年,还将自己手底下的一个伶俐的丫头配给了张全作老婆。
绿萍看不上张全,便斜睨着眼站在一旁,等着冯妈妈与张全又交代了两句……
张全得了吩咐离开,路过绿萍身边的时候,身上隐约传来一股酸腐之气,像是夏日装在瓦罐里一个月,败了味的牛乳,又酸又臭。
绿萍难以接受这气味,皱了皱眉,捂着鼻子往旁边退了一步。
冯妈妈见她一脸嫌弃的模样,皱了皱眉。
这小蹄子,该真将自己当千金小姐了,看不起谁呢?
绿萍不知冯妈妈心中所想,见张全离开,赶忙上前道:“冯妈妈,碧水间有事,奴特地来见夫人,请您通传一声。”
冯妈妈斜睨她一眼,抱臂道:“那你可来得不巧,夫人一早去了老夫人院子里,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无奈之下,绿萍只得站在院中苦等。
另一厢,宋老夫人院中。
寿喜云母屏风后,宋夫人正在低头品茗,袅袅茶雾正巧遮住了她眼里那丝戏谑……
昨日一大早,老夫人便将她唤来了自己出云院,东拉西扯,最后只为一件事——宋姝出嫁在即,她要自己扣下秦国夫人留在库房的嫁妆。美其名曰:嫁给雍王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十里红妆只会让人看笑话。
宋夫人呷一口茶,抬头看向年近古稀的宋老夫人——一身绫罗锦缎,白发一丝不苟地梳进了鎏金花冠中,花冠上的朱玉翡翠耀眼夺目,个个皆非凡品。
她这位婆母,本性就一个字“贪”。
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寒酸,不似儒生文人的家眷,倒像极了小门小户里斤斤计较的市井妇人。
也难怪。
宋老夫人本家姓许,幼时家境贫寒,当年与还是个穷书生的宋老太爷成亲后,老太爷一举中第,这才拖家带口地进京谋了个小官。
而宋夫人的娘家周家,本家在江南道从商,锦衣玉服的娇养大,自是看不惯老夫人身上那股穷酸劲儿——平日里府里花着秦国夫人的嫁妆不说,这女儿出嫁,还要将人家亲娘的钱财扣下来。
宋夫人虽然不喜宋姝行事为人,可是对于老夫人这趁火打劫,贪心不足的做派,却也不大瞧得上。
虽是如此,她自是不会为了宋姝去驳宋老太太的意思。左右过了今晚,宋姝活不活得下来还是个问题。
思及此,她笑对老夫人道:“母亲给大姑娘拟的嫁妆单子媳妇已经让冯妈妈送去碧水间了,大姑娘没意见,媳妇便照着上头的东西准备了。”
老夫人闻言,握着茶盏的手一顿,一笑起来,眼角的褶子便耷拉了下来。
她欣慰似的朝宋夫人点了点头道:“大姑娘关键时候还是明理的。你在给她那嫁妆里添幅琉璃头面,就当是我这作祖母的给她的添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