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知妤把玩着面前的冰瓷茶杯, 只需稍稍想便知道,外头的半夏她们为何没有半点动静。
夏侯景一路跟随着姜知妤到了翠藻殿, 想了千言万语的辩解。
为了这番的久别重逢,他不顾殿外众人, 直接命人捂了那几人的嘴,就这般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夏侯景是个急性子, 他想着再不说, 事情只会越描越黑。
却想不到,他这番行为, 殿中的姜知妤却是心知肚明。
夏侯景的影子映在门框上,稍稍侧首,朝着身后几位随从命令道:“松开她们的嘴。”
夏侯景也未让自己的人过于失礼, 只是觉得姜知妤或许不想见到自己, 便只能堵住那几日的嘴为先。
几位小宫女被吓得不轻, 大口喘着粗气, 不过所幸在一旁的半夏倒是知道这为非作歹的人究竟是谁,没有太过惊讶,反而在一旁安抚着其他人。
姜知妤侧耳倾听着,直到外头逐渐传来一些声响,她这才姑且松了一口气。
如今自己在宫里,想来夏侯景不敢再对自己做些什么。
姜知妤也正想和他作个了断,和亲一事绝无可能,她绝不嫁。
这是她最后的固执与坚持。
殿内没有半点声响传出,夏侯景只听着滴漏声正绵长不绝地从里头徐徐作响。
夏侯景屏住呼吸,手心都紧张地微微泛起了汗,便连忙往自己腰间摸了摸。
腰间的细小银铃随着响了两声。
他的服饰繁琐且华丽,绣女们花了数月织就的华服上,刻画着飞鸟猛禽,山水草木,颜色艳丽且色彩满目,显得他格外采奕奕。
只不过,再俊郎卓越的王室之子,也有这般不胜其苦的时候。
夏侯景难得这般心如止水地站在殿外,一言不发。
不久,门被缓缓推开,藕粉色长裙的女子双手搭在门沿上,情闲适,摆了摆手道:“让三殿下久等了,请进。”
夏侯景自然是喜不自胜,以至于都忘了该如何组织语言,支支吾吾摸了摸下颌,便抬脚迈了进去。
六公主殿中向来没有奢靡华美之气,倒是显得十分蕴含诗意,原先姜知妤很喜欢在她这一间屋子里待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在此处待得越久,便越是觉得自己心安。
姜知妤与夏侯景相视而坐,姜知妤很是稀松平常地抬手,勾起纤细嫩白的手,倒了两杯雨后龙井,捻起一杯茶递到他面前,“三殿下不妨一品?”
递茶过程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她随后便迅速将茶杯放下,瓷器随之轻微磕碰。
姜知妤双眸低垂,缩回手藏匿于桌下,感受着指腹有些微微灼热感,不过却也还是能忍受。
夏侯景生于西秦王室,什么珍异宝没见过?自然这茶叶也是品尝过的,虽说在西秦,茶叶是个稀罕饮品,却也不至于从未见过。
夏侯景垂眼看了看面前的茶,叶片正在水中上下翻转着,热气也散得极快。
只不过他身上的一身酒气,让姜知妤巴不得让他多喝几杯,解解酒。
“不知三殿下来找我,所谓何事?”姜知妤皮笑肉不笑地用指尖敲击着桌面,“我似乎和殿下您,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了。”
“我……”
夏侯景不敢隐瞒:“昔日之事,景属实不知情,实乃我的亲信先斩后奏所为。否则,那一日在客栈外再遇殿下,我便不会多嘴又补充了那么多的话,我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的……”
姜知妤也并非小肚鸡肠的人,虽说自己的确有些时运不济,可如今一切也在慢慢好转过来。
的确,夏侯景如若知晓此事,便不会在街上那般谨慎地询问自己是否婚配,还告知他的真名。
可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自己曾经离开过大显的事实。
“不知三殿下究竟是有多大的廉耻心,既然今日得知了身份,你我也应当清楚,我说了对你无感,便不想与你再有任何牵连瓜葛,现在便是如此。”
姜知妤指尖轻轻蘸取了杯中的温热茶水,食指在两人之间的桌布划了一道水痕。
这原本只是孩童们吵架争执后才会做出的童真行为,可姜知妤情肃穆,并不是在玩笑。
夏侯景见状,心中自是惴惴不安,颤抖着手搭在膝盖上,“阿岁姑娘……不不不,五公主殿下,此番和亲不是我本意……是父王母后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着我来的,你放心,我绝不会再那般唐突无礼了,你可以听我说几句话吗?”
如今五公主对他当是印象甚为恶劣,他只想借此机会,好好地道个歉。
再不济,他也得让自己这颗心在今日好受一些。
姜知妤也是时隔已久不曾见到他,自然也是有许多旧账今日可以细细盘点,垂眼理了理衣裙,“三殿下,昔日一别,我竟未发现你是这般死缠烂打之人,又或者说是你们西秦民风向来如此?未满半载,你们岂能又这般坦然,涉访显朝?”
姜知妤有几位姐姐,都只是在幼年见过,早早便嫁出宫去,自然从小也明白和亲一事意味着什么,且不说她的三姐姐在西秦王室当侧妃不满三年便因忧思成疾离世,西秦此番又虎视眈眈将焦点聚向了显朝,就是眼下匈奴与大显开战在即,西秦若是存了诚意,便不该在此事前来。
“你若是要搬出你王兄,那我那可怜的三姐姐又该找何人抱怨?”
姜知妤偏过头,“我也已经听说了,你的兄长是自己先天不足,在路上染病,不治而亡,这些我们并不欠他,中原有句话说得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是注定无缘之事,此乃天意。”
分明房里只有他们两人,可姜知妤耳畔却又忽然回响起了大婚当日,楚修辰告诉自己的那句话。
姜知妤忽觉头有些晕眩,掌心往额头揉了揉,脑中又开始有些零零碎碎的画面闪现。
许多从未见过的面孔,陌生的环境,以及匣盒中的一封书信……
各种光怪陆离的场景开始迅速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到连她自己都未曾看清,便已匆忙结束。
姜知妤默然缓了一会,才从这不受控制的状态中逐渐调整过来,扬起脸看向夏侯景:“听闻西秦境内悬崖峭壁横生,有不少珍药材,即便如此,这胎里带来的毛病,本就难愈,大殿下这些年依旧没有任何起色,还不能说明这才是造成如今的真正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