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人能违背生死,没人能逃过因果循环。
以命换命,天道不容。
如是说。
那盏亮着的长命灯在这一片黑暗中摇曳。它曾是我的希望,曾是我以为上天开眼的怜惜,曾是我心上人日复一日的执念,如今也是催我上黄泉的索命铃。
梁宴不能现在就撒手人寰。
正如我在那座衣冠冢前的自言自语,梁宴不能死。他身上扛着大梁朝的希望,扛着千千万万百姓的命,在大梁真正做到四海清平,迎来一任明君前,梁宴连甩手不管的资格都没有。
梁宴知道,我也知道。
自始至终,摆在我面前的其实都只有一条路。
我别无选择。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靠近那盏灯的,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压了一块从宫墙上脱落下来的砖石,明明看着破旧又残败,却裹着过往的种种回忆,沉在心尖上,压的我一口气也喘不过来。
那盏灯长明着,烛火闪烁,好像一直都没有暗下来的时候。
如果不是知道它烧下来的灯油连着一个人的寿命和心头血的话,那这实在就是一件再美好不过的物。
我伸出手,从那燃烧着的烛火之间穿过。
火应当是灼热的,即使鬼魂无法感知。但不知道是不是这火来自于梁宴的缘故,我手指穿过时,它带着一层温暖的触感缠绕到我指尖,就像一场无言的安慰。
仿佛梁宴站在我面前——多年前那个被我养大的狼崽子,如今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重叠在一起,执着我的手,一如既往地对我说:
“别怕。”
我不怕。
我只是在想,离开之后,梁宴又要变成一头孤狼了。
他该有多难过……
我低下头,朝那包裹着我指尖的火苗低下头,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火苗轻轻摇晃,却没有熄灭的架势。
为了天下,为了黎民百姓,为了梁宴。
吹了吧。
我红着眼眶,竭力抑制着心里的愁绪,续足了一口气,朝那灯吹去。
“哎等等等等,你干嘛呢?”两步上前,横在我与那盏灯之间,一脸迷惑地看着我:“你吹它干嘛?你都是鬼了,你怎么吹灭一盏灯?长命灯长命灯,随随便便被你吹了它还叫什么物,这灯只有燃灯者才能吹灭,我没告诉过你吗?”
回想了一下奈何桥上的场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哦,对。那天大半夜被警钟敲醒,我烦得要死,只顾得上把你从奈何桥上踹下去,忘了跟你说吹灯人的事了。”
“……”
我腮帮子里鼓着的气“噗呲”一声泄出去,只留下我一双麻木的眼和无话可说的脸。
你他娘的。
不早说!
还好第一次发现这盏灯的时候我犹豫了没吹,不然我满怀期待地吹下去,结果发现我吹不灭它该有多绝望。
白瞎我一番真情流露。
天界有你们这帮话不说完全的,迟早要完蛋。
许是看我面色不佳,讪讪的,大手一挥把我送回了现实,只最后说了一句:
“一定要吹掉长命灯,尽快,不然那皇帝心血耗尽而亡,你也会随着灯的熄灭魂飞魄散的。”
……
从黑暗微弱的光亮里脱离出来,我眨了眨眼,扭头便看见坐在床榻上眉头紧缩的梁宴。
床下的宫人跪了一排又一排,连苏公公都大气不敢出地站在一旁,小心又谨慎地弓下腰,流着冷汗问道:“陛下,究竟是什么不见了,奴才这就让宫人们下去找。”
梁宴拧着眉心,沉着脸,一言不发。
一直跪在台下的一个小太监抖机灵,开口试探道:“陛下可是什么玉石佩物不见了踪影?旧物丢了在民间可是好兆头,预示着陛下肯定会很快再得佳宝。南岳国刚进贡了一批品相极佳的白玉,连皇后娘娘都赞不绝口,陛下若是用它做一件新的玉珏,一定比原来那件还要光彩夺目。”
“你说朕把他弄丢掉了,要朕再寻新的来?”梁宴半低着头,挑了下嘴角。苏公公瞪着那小太监示意他说错了话快求饶,可为时已晚,梁宴已经反手掐住了那小太监的脖子,笑的发狠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朕面前耍这种滑头。好兆头?朕觉得你的血也不失为一种好兆头,你说呢。”
梁宴把那小太监一把甩出去,睨着眼横过去,冷声道:“拖下去,杖毙。”
然后他一转头,目光所及之处,终于出现了我腕上的一抹红。
梁宴愣了一下,立刻从床榻上站起来,朝我的方向跑了几步,又停下来。
我清楚地看到他结喉上下滑动,连带着气息都带着急促。他盯着我腕上的红绳看了又看,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在宫女太监们不明所以的目光里,吩咐道:“都下去吧。”
在宫人们都被苏公公催促着退散后的下一刻,梁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握住了我的手腕,他眼没动,语气里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幸好,幸好你回来了。我还以为……我又弄丢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