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殿内重新安静下来,听不到一点人声,梁宴才敲了敲桌子,眼凌冽道:“出了什么事,说。”
“路上出了一点意外,从沈家出来之前,我们的人和段大人撞上了。人是换出来了,可……臣怕段大人会心生怀疑。”屏风后的人跪下来,请罪道:“臣办事不妥,请陛下责罚。”
梁宴的手在桌上不停地敲击,对跪在地上的人来说,就像是一场有声的凌迟。过了快半炷香的时间,梁宴才重新拿起书,眼垂着,语气冷淡道:
“段久那边朕会解决。其他的人都处理干净,不要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若是事情败露,朕不介意给暗阁重新换一个首领。”
不知道是不是自从我死后的这几天,梁宴一直表现的太过温和,以至于如今他乍一露出上位者冷酷和杀机的一面,我的心里就涌起一阵不适,下意识皱起了眉。
还有……换人?
换什么人?为什么会从沈家出来?又为什么会让段久怀疑?
梁宴究竟在盘算什么?
我蹙紧了眉心,心里一阵心慌,凭我多年来对梁宴的了解和在阴险诡诈的朝堂上为官的直觉告诉我,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我的表情一脸凝重,姜湘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梁宴,问我道:“怎么了,大人?”
我回答不了她的问题,我说不上来,可心里就是有一个念头不停的在和我说:快点,再快点,必须得赶快找到那盏灯,必须要赶快去投胎,不然有什么连我都控制不住的不好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谁也阻止不了了。
我正准备飘进内室找徐楚给他哥带句话,看能不能今晚就给我用那个什么魂术指明那个灯的方向。殿外的小太监就一路小跑进来,跪在梁宴面前说大臣们有急事求见。
不愧是苏公公带出来的小徒弟,“急事”这个词用的真好,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紧绷的经,促使着我这位前宰辅操劳的职业病上身,停下脚步皱着眉回头望去。
屏风后暗阁的人已经在小太监进来的同时,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迎面走进来的是三位我看着不算面熟的大臣,只隐隐约约记得其中一位是在户部任职的某位侍郎,好像顶的就是被我弄死的那位陈启的位置。
这三位一进殿内就二话不说齐刷刷的给梁宴跪下,磕着头哭天喊地的“求陛下救救百姓们”,其动作整齐划一,声音气势如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商量好了一起来找梁宴讨债的。
“救百姓?”梁宴放下手里的书,倒没被大臣们扯着袖子捂着眼涕泗横流的样子给唬住,他指了下跪在中间的那位在户部任职的大臣,抬了抬下巴:“刘大人,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启禀陛下,这两位吴郡和齐郡的郡长,今年久旱,两地百姓的收成不佳,臣虽按照宰辅大人制定的新令为两地减了一成税收,却还是有很多百姓入不敷出,生活难以维持。原本熬一熬,挨过了年关,等来朝廷的补贴也就能缓过来,可如今又遇到大雪封山,下面不少县连粮食和衣物都运不进去,再这样下去,恐怕……”
户部侍郎低着头叹了口气,我眼见着跪在他左右的两位郡长瞄了他一眼,对了个眼,然后熟练的开始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自己郡今年过的有多苦,一个停下来喘气另一个就跟上,中间还夹着个边叹气边时不时摸把眼泪的户部侍郎。
活脱脱一场大戏。
姜湘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瓜子,边磕边在我旁边啧啧称:“哇大人,你们前朝的官员都这么多才多艺的吗,川剧变脸都会啊。”
“可不是。”我已经看明白了这三位大人是来干嘛的,婉拒了姜湘想分给我的半把瓜子,和她一起飘到梁宴身侧,准备看他怎么处理。
梁宴边听着那三位大人在前面哭嚎,手下边不停地写着什么。我探头一看,发现他已经写好了赈灾的奏章,就差在赈灾款的地方填上金额。
底下跪着的户部侍郎抹泪抹了半晌,抹的眼角都被袖口的布料磨得发红,还没等来梁宴的御口,只能惴惴不安地拍了两把旁边的人——左右各一巴掌。立马两边的人都止住了眼泪水,只剩下了哼哼的吸鼻子声。
户部侍郎微微抬了下眼,从他的视角估计只能看见梁宴低着头不说话,不知道他在写什么,只好硬着头皮接着道:“陛下,这两郡形势实在是有些艰难,您看……朝廷能不能先拨点款救济一下?或者……今年的岁贴能不能先发下去给两郡应应急?”
哭了半天,跪了半天,户部侍郎终于把话说到了正题上,表达了自己带人前来的真实目的——要钱。
我一语成谶,环着手摇了摇头。见过来讨债的,没见过哭着喊着号称“急事”跑来皇帝面前讨债的。这新任户部侍郎看着沉稳持重,没想到竟然是个艺高人胆大的人物。
话题转到正事上来,梁宴这才停下笔,抬头去望下面跪着的三个人。
“起来吧,给三位大人赐座。”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麻利地招呼人端上了三杯热茶,吴郡齐郡的两位大人大抵是没又哭又喊地跪过这么久,起来的时候浑身一颤,像两只大挂件一样歪倒在户部侍郎的左右臂上,又被刘大人一脸嫌弃却唯恐惊扰陛下圣驾的给轻轻推开。
两位大人刚颤颤巍巍地喝上口热茶,梁宴就开口道:
“天灾人祸是避免不了的,既然郡县有难,朝廷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管。”
梁宴话都没说完,户部侍郎就生怕梁宴反悔了不给钱似的,砰的一声跪到地上,高声道:“陛下英明!”
可怜吴、齐两位大人屁股刚沾上座位,又顺着椅子的坡度一脸迷茫地滑下来,啪叽跪在地上,跟着户部侍郎一起高呼万岁。
被迫终止话语的梁宴:“……”
看热闹的我和姜湘:“哈哈哈哈哈。”
“岁贴是朝廷根据各个地方百姓的生活状况和地方当年的财政收入,综合考量之后才能进行下发的,没办法为你们破例开先河提前下发。”梁宴打断了三位大人一声接一声的“陛下万岁”,微皱着眉头,接着道:“但百姓的生计刻不容缓,朕会派章台的段久段大人前去两地赈灾和考察,赈灾款就定一……”
就在梁宴已经在奏章上已经写下了一千两这个赈灾款的数字的时候,没人注意到的地方,也没有鬼注意到的地方,内室静悄悄地飘出来一团东西,幽幽的过来抓住了姜湘的手腕。
姜湘正和我看戏看的入迷,冷不丁被一只冰冰凉凉又柔弱的手攀附上,还跟索命的一样在她耳边轻飘飘地喊了一句“姐姐”,吓的她整个人一抖,一把扑到前面的我身上。巧的是,我由于站的比较累,正单手松散地杵在桌中央垒起来的书册上,被姜湘一推,整个手臂向前一怼。
不偏不倚,正好撞在梁宴还没从手里放下的那支笔上。
我眼睁睁看着那个原本端端正正的“一”,被我这么一撞,变成了个歪歪扭扭的“十”。
那个……
吴郡和齐郡的父老乡亲们在吗?提前报个喜讯,你们的一千两白银赈灾款要变成一万两了!
一万两……
我咽了咽口水。
完蛋。
凉凉。
这差价里的九千两,不能让我这个没钱的鬼来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