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她大笑起来。林渡简直理解不了,一个文文弱弱的女生,怎么能发出这么放肆的笑声。
林渡有点恼火:
“你笑什么?”
林深就地打开行李箱,从箱子里拿出一本旧书,放在林渡手里。
《大卫·科波菲尔》。
“借给你。”
林渡有点莫名其妙。据钟晴的说法,他们俩的关系,应当接近于仇人。
明明是他抢走了她的父亲,她的家庭,她的财产,她优渥的生活。
现在,她借书给他?
林渡摸着发皱的书皮,下意识问:
“那我怎么还给你?”
林深在背包里摸了半天,摸出支笔,在林渡手上写了个地址。
“这是我现在住的地方。”
林深住在一间狭小*逼仄的单身宿舍里,一半是书,一半是床,没有空调,冬冷夏热。她全部的财产甚至不足以堆满宿舍,但她拥有很多的书,和更多毫无用处的冷知识。
后来,林渡常常在放学后去找林深。他在林深的单身宿舍里读完了《大卫·科波菲尔》、又读《红与黑》。
他们也一起读诗,毕竟一个人读诗是没意思的。
他们从阿赫马托娃读到博尔赫斯,从t·s·艾略特读到元稹。还有荷尔德林,林深最喜欢荷尔德林,因为他说“人建功立业,但诗意地,人栖居在这大地上。”
林深的梦想是成为一个作家。在那个年代,已经有一些网络文学站点出现,与后来的盈利导向不同,当初的网络文学还是文学爱好者的小众集会。林深作为其中的一员,偶尔也会把自己写作的小故事或短诗放到论坛里,请同好们点评。当然,林渡往往是第一个读者。
林深像一个耐心又思妙想的引路人,为林渡开启了一个名为文学的新世界的大门。他们建立了一种特的友谊,对给予共同基因的那个男人闭口不谈,却又深刻地感受到彼此之间血脉相连。
这样的关系,在林渡十五岁那年,戛然而止。
得了绝症这件事,林深没告诉任何人。在那个夏天,她花掉所有的积蓄,去了青海。她在德令哈的时候,给林渡打了个电话,说“姐姐我今夜在德令哈,一点都不想你”。
隔着电话,两个人笑得像两个傻瓜。
后来,她的身体被火化,由林家的秘书带回了鹤市,她的魂灵,则留在了德令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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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拉轻叹一声,握住林渡的手,像牵一个孩童一样,把他牵出电梯。
“所以,你不回林家,是想走和你姐一样的路吗?”
林渡愣了愣,仿佛头一次发现这其中的联系。
“算是吧。”
“我刚刚听你说……你会考虑回林家。”
“我随便说说的。”
“但是那一瞬间,你心软了。”苏拉犀利地指出。
林渡一凛,而后撇开视线。
“也只是那一瞬间而已。”
“那钱呢?……真的不喜欢钱吗?”
她问的过于坦率,林渡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也不能说完全不喜欢。”他绞尽脑汁,想用最准确的方式表达自己对金钱的态度,想了半天,憋出了一个比喻。
“钱对我来说,就好像卫生纸。”
“……”
“就是,你蹲在公共厕所里,没有卫生纸,那种绝望、孤苦和被困住的煎熬……你懂吧?”
“大概懂吧。”
苏拉想,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听这个人说这种屁话。
以及,为什么还要顺着他说话。
“没有卫生纸肯定是不行的,得够用。你得把你的屁股擦干净,才能站起来,否则就得一直蹲在屎坑上。有钱,就好像有一卷好大的卫生纸,想用几节用几节,想擦多干净就能擦多干净。”
“但是这些人陷入了对卫生纸的迷恋。他们沉溺于卫生纸的一万种使用方法,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种。——把屁股擦干净,站起来,然后,从厕所里走出去。”
林渡指指上面。
“刚才小隔间里那些人,在厕所里呆了几十年了,屁股都没擦干净。”
“……”
“我不想跟他们一样,我想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