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上升到“害她”的地步,杜荔娜知道,已经没有反抗的余地了。她要么红口白牙地指责爸爸害她,要么就只能乖乖听话。
杜宇风重新拿起筷子: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吃饭。”
与父母的蛮横相比,更令人无力的,大概是父母的正确。
从一开始,江世敏和苏拉就像两座泥塑的雕像般,眉目凝重地聆听父亲的教诲。
这时江世敏先动了。她从鱼肚子上夹了一块最嫩的肉,放在杜荔娜碗里。
“娜娜,听你爸爸的,不会有错。”
泪水在杜荔娜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她求助地看向苏拉。
苏拉没有动。
江世敏的目光在她们两人之间逡巡了一下,又从鱼背上撕下一条鱼肉,放在苏拉碗里。
“你也吃。”
苏拉拿起了筷子,却又放下。
她垂着头,瓮声瓮气地说:
“杜叔,你这样不对。”
“你怎么能爱她,又看不起她?”
杜宇风的筷子尖停在了半空中。
江世敏的脸色立刻变了,温和就像川剧脸谱里最上面那张,“嗖”地被抽走不见。
“你跟我来一下。”
她不由分说地抓住苏拉的手,把她拉到斜角的小卧室里。
在门关上之前,杜荔娜从缝隙里瞥见,苏拉的脸上挨了一巴掌。
杜宇风似乎叹了口气。
“你江阿姨也是为了苏拉好。”
等她们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刘姨把凉掉的菜热了一遍,所有人端起未吃完的饭,继续吃完。
接下来的日子,忽然过得飞快。
苏拉稳稳地占据着年级前三名。江世敏从不过问她在学校的事,更不参加家长会。有时候和王家父母吃饭,他们夸赞苏拉的成绩,江世敏就说:
“这孩子从小木讷得很,除了死读书,也不会别的。以后当个老师,或者搞搞理论研究,我就知足了。”
每到这时,王子猷和杜荔娜就一声不吭。
苏拉也一声不吭。
杜荔娜不理解苏拉,苏拉好像不在乎别人的认可或轻视,包括妈妈的。
杜荔娜则不同,她愿意用一切来换爸爸的一句夸赞。
互联网、电视新闻上满屏都是“应试教育已成素质教育最大瓶颈”、“高考改革为素质教育开路”,但苏拉丝毫不受影响。根据王子猷传递的情报,她不当班干部,不加入课外社团,不打游戏,不和同学聚会,对各种竞赛和校外实践也不感兴趣,拒绝所有分配给优秀学生的演讲机会,体育课倒是上的,但运动会从不参加。她甚至没有朋友。
杜荔娜反对王子猷的最后一个说法。她觉得自己就是苏拉的朋友。
杜荔娜的数学成绩保持在70分左右,其他的科目则毫无水花。可只要差得不明显,杜宇风就不太计较。反正大家都知道了,只要她考得不太糟糕,爸爸总能把她安排到云上。
苏拉还是利用周末给杜荔娜补习数学,即使她自己周一就要考试,也会抽出一个小时看看杜荔娜的错题。但是她们很少再进行与日常生活无关的话题。
杜荔娜想,下次她和苏拉一起站在深夜的海滩上时,当苏拉说她要成为受人尊敬的人的时候,她还有什么话说呢?
她只能说,我听爸爸的安排。
那样一种平庸而茫然的恐惧,彻底把她淹没。
夏天再次到来,杜荔娜在中考中稳定发挥,平安飞过了公立高中的录取分数线,这意味着杜家可以以最低的成本在云上高中给她保留一个位置。
杜家夫妇依然忙碌,一帆的新专利产品量产进入了关键时期,产品成本控制在国外同类产品的三分之一以内。但自主创新的浪潮已经席卷全国,杜宇风必须赶在竞争对手反应过来之前,抢先占领市场。
王家已经开始给王子猷安排出国留学。高考还是要参加的,然后去美国读一年预科,再申请藤校,本科毕业后,再读一个商科硕士。他大哥王子谦走的就是这条路。
那个夏天还有一件事,为他们的生活笼上了阴影。
那天王子猷来家里玩,和杜荔娜在偏厅打游戏。他们把空调和电视音效都开到最大,化身两台冰冷无情的战争机器。苏拉只觉得他们吵,躲在房间里复习。
一个年轻的打工妹出现在杜家门口,自称是临南一帆工厂的工人,来找杜宇风。
她不施脂粉,五官长得很秀美,穿一件过于宽松的蓝色背带长裙,胸口印着卡通小黄鸭。刘姨询问了几句,让她改天和杜总约好了再来。
杜荔娜和王子猷就从二楼窗台上偷看她。
杜荔娜:“刘姨怎么不让她进来等呢?”
王子猷就说:“现在外面什么人都有,小心点比较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