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车大哥嘿嘿一笑。林渡知道,他心里肯定在骂自己穷鬼。
林渡的头手都有轻微擦伤,又去医院做了个简单的处理,再去到墓园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
橘黄的日光浸润着墓碑上林深的照片。她死时才二十五岁,林渡对她的个人生活知之甚少。他不知道她有没有谈过恋爱,有没有过梦想和欲望。
一块小方盒大小的土地,就是一个灵魂的归宿。
严格来说,姐姐林深才是所谓的长房长孙,但在林家,女人进不了家谱,争不得财产,在所有利益攸关的叙述中,宛如不存在。
林深也曾是林老太爷最宠爱的孩子。她是他第一个孙辈,从小温顺懂事,身体又弱,林老太爷对其他人有多严苛,对她就有多纵容。
林渡到林家的时候,林深已经上大学了,她哭着去求爷爷,让爷爷劝父亲不要离婚,不要抛弃她身体和心理都已经很脆弱的母亲。
林老太爷铁了心肠,没有同意。
他说你母亲和你父亲结婚的时候太草率,没有掐过八字,所以你母亲一直生不出儿子。孙女再亲,也只是孙女。林家长房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长孙,这比什么都重要。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林渡后来听说的。
离婚后不久,林深的母亲抑郁崩溃,自杀去世,林深遂和林家彻底决裂。
没人知道,林深是在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得了绝症。她没告诉任何人,同事、家人都不知道。
病名叫多形性胶质母细胞瘤,是脑瘤的一种。医生说,如果发现得早,或许能延长生命,但林深的生活过得很拮据,也不会照顾自己,大概一直当做贫血,没能及早去检查。
林深是去青海旅行的时候,突发重病去世的。林家的秘书前去处理了一切,带回来的只有一个小小的骨灰盒。林老太爷不同意林深进祖坟,还是钟晴提议,在鹤市的公共墓园买了块小格子地,就地安葬。
林渡觉得这样挺好。死了还跟林家人待在一起,谁能受得了。
后来,林家开发的新楼盘开盘售罄,获利甚丰,林茂生从利润中拿出一部分,成立了一支帮助多形性胶质母细胞瘤病人和资助相关医学研究的慈善基金,算是心理上做了点补偿。
再后来,林家再没人提起过林深。
林渡在墓碑前放下一小束黄白驳杂的菊花。直起腰的时候,他动作一顿——
在他的花束旁边,还有一束几乎一模一样的小菊花。
林渡下意识地举目四望。
工作日的午后,墓园几乎没有人。那束花的边缘有点蔫,至少被太阳晒了一两个小时了。
林渡猜测着送花的是谁。
应该不是钟晴。她做过的一切,都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度和贤惠,并非对这个造成了许多困扰的继女有什么好感。
林渡知道,自己心里最不希望的答案是林茂生。吝啬鬼斯克鲁被鬼魂缠身,找到一丝人性,这样的故事会存在于狄更斯笔下,但不会存在于林家。
还是何家兄妹?他们知道自己今天会来。
林渡挥去脑海里的思绪。
小说家的职业病,就是容易抓住一个线头,脑补出成千上万条故事线。然而事实很可能只是,有别的祭拜者把花放错了位置。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林渡低头一看,是何宝贤。
有些人,就是经不住惦记。
何宝贤的话音带着点无事献殷勤的铺垫:
“哥,有个小忙,你帮一下呗。”
“说来听听。”
“杜宇风死了。”
“……”
“就在昨天凌晨,我们撸完串儿没多久。鹤大附属医院国际部,胰腺癌引发肝性脑病,抢救无效死亡。”
身处午后安宁的墓园,林渡忽然恍惚了。
真实的死亡永远不像故事里的那样富有戏剧性。死亡就是死亡,毫无准备,毫无美感,不留情面,众生平等。
作者有话说:
《一把小雨伞》:赵鹏演唱版本歌词
第4章 守库者之死(4)
何宝贤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消息已经放出来了,现在整个鹤市商界都在猜测他的遗嘱内容。杜宇风的遗嘱是秘密安排的,除了杜家的律师,其他人都不知道内容,包括他的妻女、老友。遗嘱将在三天后的追悼会上,当着所有利益相关人的面宣布。据说,江世敏叫停了一帆所有的资金动账,遗嘱公布之前,谁也不能从一帆和杜宇风个人的账户上转走一分钱。”
她话音里透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激动:
“还是我运气好,一回国就赶上这么大的瓜。做好了又是一篇大专题。”
林渡张了张嘴,没多说什么。
名利场中人的生老病死,结缡分飞,都会演变成一场公众的娱乐盛宴。这大概就是名利的代价吧。
何宝贤兴冲冲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