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约六十的端庄老妇人坐在花厅首座,一左一右是两名美妇人。
一个是宋府大房的大夫人。
另一个是她的亲姨母,她母亲的亲妹妹,年轻时嫁给了宋府二郎,做了宋府的二夫人,也正因此,唐姻与宋府有了一层并无血缘的表亲关系。
看见门口的唐姻,两个夫人搀着老夫人,一并起身迎了上来。
“姻儿见过祖母、大夫人、姨母。”
唐姻欠身行了一礼,体态袅袅,她淡淡低垂着眸子,鸦羽似的睫毛遮住了一帘视线,避免无礼的直视。
大概是因为家中变故,唐姻并未穿金戴银,除了头上一支简单的珍珠簪,只有一朵并不张扬的淡粉色海棠鲜花作为装饰。
老夫人和她大儿媳对视了一番,看来对这个未来孙媳妇很满意。即便家道中落,也没失了名门贵女的体面、气度。
“快,进来说话,别在这处站着了,进去坐。”
老夫人牵着唐姻的手走了进来,花厅里是木色红紫、肌理细腻的花榈木家具,其上雕花纹理考究,足见宋府的底蕴。
唐姻顺着视线往里看,才发现屋里除了一众婢子,西侧的灯挂椅上还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剑眉星目,身姿端正,只是表情严肃,皱眉垂眸摆弄着茶杯边沿。见长辈进来,连忙起身。
“彦儿,发什么怔,还不过来跟你表妹打招呼。”
被老夫人轻斥一声后,叫宋彦的少年郎才冷着脸对她行了一礼:“表妹。”旋即轻轻扭过头。
唐姻这才知道,原来这位俊俏的小郎君便是与她订了十六年婚的表哥。
宋府的长房长孙,宋彦。
“也不知道姻儿还记得你表哥吗?你小时候你母亲带着你来宋府做客,是你表哥带着你去院落里游玩的。”
唐姻点点头:“此事也听母亲说起过的。”随后还了一礼:“表哥好。”
她对这位表哥印象不差,母亲说,当年她和表哥是很好的玩伴。
那时她和表哥常在院子里爬树,据说她还从树上掉了下来过,吓得她哭了好久。
如今他们都长大,当年那位表哥也初见了男人的模样,英姿挺拔,意气风发。像是春日向阳猛长的柏树,横竖看都充满了朝气。
宋彦是大夫人的长子,大夫人见宋彦脸色淡淡,岔道:“这孩子,是见了表妹害羞了。”
一听说害羞,唐姻飞快地看了一眼表哥,然后低下头来,脸颊上染上了一层并不明显的红晕。
宋彦对这位如花似玉的表妹并不感兴趣,他谈不上厌烦表妹,宋彦只是单纯地反抗、厌恶这门婚事。
十七岁的少年郎正值反叛的年纪,他只想找个意中人共度余生。
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宋彦眼里不过是盲婚哑嫁,葬送他幸福之事。
宋彦偏过头看向唐姻,天井的阳光漏进来刚好落在了女子的侧颜上,更衬得她肤如凝脂。身上山岚色的绸缎被阳光照耀得流光溢彩,有一种高洁的美感。女子与祖母交谈、回话,或是颔首,或是微笑,像是一幅画。
他承认,唐家四娘确如传闻中一般形似洛,美似嫦娥,可是……
宋彦淡淡撇过头去,为了人生一知己,美貌于他无用,他才不稀罕!
屋子里一时静默,无人说话。
大夫人眼睛一转,看向自己儿子:“彦儿,你表妹初来宋府,还不熟悉,你多与她说说话,昨日你不是才和同窗参加了春游宴,说来听听。”
大夫人给宋彦递眼,宋彦用眼反抗着,见唐姻望了过来,母子两个停止了视线交锋。
宋彦对上了唐姻的眼睛,盯了她一瞬,没得话说,反而起身朝祖母行礼:“祖母,听说我三叔今日能到苏州,孙儿想去城门等他,今日便先告退了。”
老夫人瞪着他,手掌在黄花梨的桌面轻轻拍了一下,语气很淡,声音却沉稳肃穆:“你三叔又不是不晓得回府的路,用你去接?你给我老老实实在这里坐好,哪儿也不许去。”
宋老夫人不仅是慈祥和蔼的长辈,更是宋家的当家主母。见祖母似乎隐隐有了怒意,宋彦只能坐回那张椅子。
由于年轻气盛、涉世未深,宋彦先前极力压制的不耐之色也有些流于表面了,此刻显得如坐针毡。
正在此时,一个丫鬟进来通报:“老夫人,三爷回来了!这会已经在大门处下了车,此刻正往这儿赶来!”
“我三叔回来了?”宋彦像是遇见了救星,坐直了身子,一脸的惊喜之色。
宋彦的三叔,十九岁探花及第,是当朝最年轻的探花郎。因得皇帝赏识,特地留京城任职内阁大学士,常伴驾左右,如今已有两年。
宋家三郎,君子如玉,龙章凤姿。几乎是本朝人人看好、前程似锦的人物,数十载后,大概便是入阁拜相的社稷肱骨。
更何况,宋老夫人快四十岁才生了三郎,可以说是老来得子,自然多些偏爱。
宋老夫人的欢喜之色也溢于言表:“快请进来。”
谈话间,一阵沉稳的脚步由远及近,雕花屏风后绕出一道身姿颀长的人影。
“两年未见母亲,儿不孝,给母亲请安。”
青蓝丝白衣、温润的羊脂玉冠,骨节分明且修长的双手轻轻撩起衣摆,欲行稽首之礼。
这便是宋家三郎——宋昕。
老夫人扶住了宋昕的胳膊,将他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