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绛抿着嘴没说话,又看谈栩然。
母女二人目光相触,谈栩然转脸看陈舍微,说:“来日方长,难不成要眼下就浓情蜜意?”
陈舍微大声咳嗽起来,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
他被口水呛住磕个没完的当口,相隔几墙的厨房里也响起一阵咳声。
孙阿小用胳膊掩住口鼻,忍受着热油锅里黄姜丝、白蒜末、红番椒煸出的刺激香气。
方才那篓小杂鱼已经料理完毕,用多油煎炸至两面金黄,虽说眼下天还不热,但要存得住鲜,口味就要稍微重一些,孙阿小把杂鱼倒回油锅里,又多多的下了些盐、酱微焖。
杂鱼不起眼,可耐得住心思打理,实在是鲜美至味,只是刺稍多了些,但因炸得发酥
,嚼之亦有趣味,比寻常那些粗肥河鱼不知道好味多少。
孙阿小备好了给高凌的几罐小菜,外院的小厮正准备跑腿给高凌送去,就见陈绛的车架停在门口,小荠从车厢里走出来,道:“给我吧。夫人和姑娘要出去,顺路。”
开春,曲竹韵在家中开办了女学,她大嫂未嫁时是出了名的才女,给她介绍了两位手帕交。
一位是未嫁出家的道姑,一位是夫死而娘家不容的寡妇,两人皆是才华出众的。
除了陈绛和梅兰菊荷几人外,还有大房齐氏的幼女,以及曲竹韵、谈栩然几位相交家中的姑娘。
至于五房,因为庶女们都住在泉溪,来往不便,所以蔡氏偶尔前来,也是独身一人。
她因此又反复说了几次,“有个女儿也是不错。”
得知送小菜来的是陈绛,高凌直接如风般从学舍冲出来,可到了书院门口,只瞧见地面上混乱的车痕。
小荠的名字听起来像是一把纤弱的野菜,但其实她是蛮有力气的姑娘,身架子也不窄,轻轻松松把陈绛从马车里抱下来。
这么巧蔡氏今儿也来了,正由婆子扶下马车,抬手一拢被风吹乱的鬓发。
陈绛汇入姑娘们所在的厢房,谈栩然与蔡氏走到了一处,敏锐的嗅见她身上那一丝颓然的气味。
“怎么了?”谈栩然问。
蔡氏陡然回,干笑一声道:“夜里没睡好罢了。”
“可是阿远中了秀才,叫你乐得睡不着了。”显然不是,谈栩然心里清楚。
蔡氏又笑了笑,这回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实质暖意,她道:“一个秀才算什么,陈家多少个秀才?日日苦读,若连个秀才都中不了,才不知要怎么交代呢。”
曲竹韵与谈栩然这些时日经常在一块,算得上亲密,所以连带着蔡氏一起请到屋里来了。
“我阿嫂回信了,说各样木材能给你便宜一成,但是黄花梨、紫檀一类的难少,不过若你肯先押一笔银子,贵价木可以便宜半成,最多了。南直隶的几个客商年年都是上万的生意,也是这个价。”
原来是曲竹韵有了消息,请蔡氏来的,谈栩然也有买卖上的事情要与曲竹韵说,不过都是日常的账目,不急。
这其实对于蔡氏来说是个好消息,可她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怎么了?”曲竹韵从厚厚一叠往来信纸和账目中抬起头,有些烦躁的把其中几张推给谈栩然道:“我这脑子算不了,栩然替我看看,怎么觉得数目不大对?”
谈栩然轻巧的接了过来,因为桌上堆得东西太多,大算盘摆不下,她甩动一把玲珑的小算盘,拔下簪子用尖端拨弄算珠。
她一心可二用,眼中是数字加减,耳畔是蔡氏低迷尴尬又咬着愤恨的话。
“银子,我,我可能一时半刻拿不出来。”
曲竹韵微一蹙眉,虽说是自家大嫂,关系密切,但人情这东西可不是这么用的。
‘明明是你求上门来,可眼下替你谈妥了,你反倒来一句不要了。’
曲竹韵心中有些不悦,冷淡的‘嗯’了声,侧过身子亲密的同谈栩然挨在一块。
“账面上的数目倒是没错,只是这批货走的水路,去返皆满载,这个季节应是顺风顺水的,能少歇几个码头才对,怎么还是同去时一样的耗用?船工吃喝歇脚所费赞且不论,货物还被抽分多次。”
曲竹韵就觉得哪里有不对劲,被谈栩然这么一剖析,终于是一清二楚了。
“老油子。”她低骂一句,道:“欺我出门少,见识短。”
这话不知是触动了蔡氏,还是她强忍多时,终于耐不住了,一掩面竟是痛哭了起来。
曲竹韵一时愕然,道:“你也不必哭啊,买卖不做就不做吧。”
蔡氏泣道:“不是我不愿,只是我柜上的银子都叫陈舍嗔窃去了!”
‘陈舍嗔’三个字,蔡氏是咬牙切齿的说。
曲竹韵同谈栩然对视一眼,忽然觉得世情乏味,总是重复又重复。
但为何,女子总是受伤害较多的一方。
“他还假模假样的留了一张条子,说是借,给我四分利。我呸!”
她一个破音,溅了青砖点点红。
昨日陈昭远在家,蔡氏心头如火烹油煎,却还要强装无事,到了此刻才发泄出来,但又因为太过苦闷,竟吐了口血。
曲竹韵惊得要大叫,谈栩然却伸手掩住她口,递了茶盏给蔡氏,道:“漱漱口,胸口是否舒坦些?”
蔡氏含了口茶又吐进去,看着浮着血丝的浑浊茶水出。
“我该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