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绛没有片刻犹豫, 扒着屋顶灵巧的往上攀去,叫道:“阿凌快上来!”
听到身后人的呼痛声, 高凌也已经松开握着锋刃的手, 从挑出的窗台借力, 攀上了屋顶。
原本就是借人群遮蔽,好悄无声息的结果了高凌, 一击不中。那人不再留恋, 捂着掌心伤口低头使劲从人群中钻出去。
陈绛惊魂甫定,忽然听高凌有些惊讶迟疑的问:“阿绛,你的脚?”
她这时才发觉, 那双前后撑着硬板的假小鞋已经在攀爬中被下意识蹬掉了,眼下她只穿了袜袋, 虽说脚底板被蹭得黑兮兮, 但绮丽的灯火一耀, 白棉似乎就变得半透明了。
高凌清晰看见陈绛五个小脚趾圆润而完好,如他怀里的那把排笛一样漂亮。
“假的,我根本不想裹。”她扼要的说,说话时脚趾微微一蜷,似乎也有几分掩藏的紧张。
高凌连忙移开视线,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笑道:“也是,你去岁穿耳戴环叔都不忍看,躲到外院来了,若叫你裹脚,叔自己先心疼死了。”
陈绛自然不以自己没裹足为耻,但不知怎的,还是把双足藏进了裙裹里。
“刚才那人到底……
陈绛话还没有问完,一抬头就见对面二房几个姐妹正满脸惊吓的看着这边,隔了一丈的距离都能清晰瞧见她们每个人的眼睛都大了一整圈。
高凌担忧的看向陈绛,就见她叹了口气,道:“要给阿爹阿娘惹麻烦了。”
“她们会告状吗?”高凌急忙问。
他手掌火辣辣的疼,却是半点都没放在心上,还是陈绛瞧见了,从发上解下一条鹅黄的缎带,一圈圈先将伤口裹好。
“应该会吧。”她的尾音被突然响起的喧闹人声淹没,高凌站在屋瓦上望去,就见街头又转进来一座很大的童子骑象灯。
人群既兴奋又慌乱,像涌起了一个浪头。
“象灯走错了吧?”高凌皱眉道:“龙船灯还没从这街上转出去的呢。”
他正疑惑着,就见陈绛已经俯身下去拉拽小雨了。
“阿凌,快拽刘婆子上来。”
高凌的手脚比脑子快,可小雨和刘婆子刚爬到顶上来,底下这锅结结实实的人肉粥饭就乱掉了。
好些人也像学着陈绛和高凌的样子爬到屋顶上来,可是不是谁家的屋子都跟这家人一样有个挑出的窗台可以借力,都是普通人,谁还能腾空飞起不成?
陈绛瞧着人人表情从喜悦到烦躁,从烦躁到惊恐,从惊恐到痛苦,底下的灯海似乎真成了一片汹涌狂浪,一阵阵拍击令人窒息憋闷。
“菊姐姐!”陈绛望着那个掉下去的少女大叫。
陈菊淹在人群里,听到自己的闺名在大庭广众下被人喊出来,既惊又惧更怒。
但这可笑的怒气还没维持多久,她就被人狠狠踩了一脚,两脚,三脚。
二房几个小厮婆子早就自顾不暇,急得陈绛忙道:“刘叔叔,救救我姐姐!”
刘奔先前和二房几个姑娘被龙船灯隔在两处,但龙船灯过后,又随人流汇在了一处。
他听到陈绛央求,四下望去,也幸好几个姑娘都抱着把椅子,很是点眼。
一只只清瘦小巧,紧紧扒着椅子,像是惊惧过度的小狗,在人群中与主人走散,吓得魂出窍,只叼咬着栓自己的锁链,盼着能榨出一点安心来。
刘奔就一只胳膊,靠着刀鞘一点点撑开人群,将一个姑娘拔出来,托到一根挂着三角招幌的竹竿上。
“抓住啊!”这竹竿又细又滑,根本没有借力的点,刘奔又不可能一直托着她,“你没手脚啊!?猴,猴会不会学?你再不抓住,我松不了手,你妹妹可就叫人淹下去了!”
陈兰倒是想学猴子那般手脚并用的抱住竹竿,可她的脚根本没有用,只能拼命的用腿夹住。
刘奔又拽了两个姑娘出来,将她们挡在身后,把刀鞘抵在胸前,挡着人群一波波的挤压。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也只有龙船灯一拐尾的短暂片刻,像是拔了塞的水瓶,人如水般潺潺流出。
陈绛和小雨将梅、兰、荷三个姐妹都拽到屋顶上来,几人都呆呆的坐着,看着二房几个终于回了魂的婆子从地上抱起奄奄一息的陈菊,哭泣声在陈绛耳畔响起,她眨眨眼,舔了下干裂的唇,道:“几个婆子看护不利,害得菊姐姐被人踩踏致伤,但是你们一开始就被我拉到屋顶上了,未被人群挨碰挤压,所以幸免于难。”
“阿绛妹妹,你这是什么……
陈兰话未说完,就见几个婆子凑在一块说了些什么,随后一起抬头望了过来,那几双素来苛刻眼睛,此刻却满是虚伪的怜悯和企图自保的算计。
三姐妹如坠冰窟,恐惧在心里膨胀炸裂。
“瞧见了吗?伥鬼商量着要你们的命呢。”陈绛出冷静的说。
“那,那该怎么办?!”陈荷哭着说。
“好办。”陈兰一咬牙,道,“几个婆子只顾自己赏灯,忽视险状,自顾自己保命,幸而阿绛妹妹早有防范,同我们一起到檐上暂避,只是阿菊叫她们害惨了。”
陈荷却一副大限将至的样子,哭道:“可是钱舅母不会信的!”
“狗屁舅母!”陈绛压着嗓子厉声道:“她到底是外人,这么多姑娘在她手全毁了,她就能好过?等下我爹娘肯定会寻过来,趁着族里其他人在,把这事敲定,给她一个管束下人不当之罪,叫她卷铺盖滚蛋!你们也该养些自己的心腹了,日常起居都叫个婆子管头管脚的,炎炎夏日想喝口晾凉的茶也叫她们斥责说嘴,人活一世,有个什么意思!”
三人皆叫她呵住,转了眼珠子去看对面的婆子。
不远处热闹的烟火腾空而起,像是战前军鼓。
陈舍微和谈栩然寻来时就见高凌正给陈绛当人梯呢,可一见到爹娘,陈绛立刻转投进陈舍微的怀抱,双脚落定,又紧搂住谈栩然,在她耳畔飞快的把方才的事情说了。
谈栩然眸珠微动,先看了看拼命在整衣敛容的梅、兰、荷,又去看抱着陈菊又哭又骂的婆子们。
还有几个婆子原本想要凑过来安慰姑娘们,却是眼一定,脚步稍转,像是瞧见了什么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