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舍微索性脱了衣裳进烤房同他们一道琢磨,忙活了一个上午,赤着半身走出来,朱良赶紧给他裹上衣裳,以免着凉了。
陈舍微坐在木筐子堆成的一个平台上,师傅和管事都坐在下边几杠上仰脸瞧着他。
“咱们刚可以试过了,若是太潮的叶片,可以升大火后烘上一个半时辰,具体以叶片发软为准,然后再抽掉两根粗柴,慢烘变黄。”
他这两天一直在奔走说话,嗓子都哑了,又被烤了那么一阵,身体里水分都蒸出去了,接过一壶花茶一口气就给喝完了。
吴缸见状摆摆手,道:“都清楚了吧?好了!各自忙去,眼下是抢天时,也是抢银子呢!”
他又走到陈舍微身边,道:“爷,您去三潭村里歇歇吧,瞧着事情应该安排的差不多了。”
陈舍微这几日也是在作坊凑合的,虽是给他单独留了房间的,可真是由奢入俭难,被子硬了些,床板也膈了些,这些倒是其次,最主要是外头别人灰头土脸的干着,叫陈舍微呼呼大睡,他也睡不踏实啊。
三潭村的小院已经修整好了,陈舍微没管过,说是谈栩然从泉州里送来的家具陈设,还给甘家也换了一套。
甘力回家来,一进门又出去了,以为进错门了,再摸着脑袋进来,道:“嘿!有眼光就是有眼光,这么一弄,瞧着也是有些身份了,就按着咱们原来那摆设,根本还是赤脚老农的家。”
费了这个银钱添家具,也就是想着陈舍微在外头忙的时候,就近能有个规整的家可休憩。
陈舍微上了马车刚合眼,车轮都还没动呢,就听见外头喊,“可是咱家六爷的车架吗?”
这称呼,陈舍微眼皮就是一跳。
朱良探头进来,道:“爷,好像是三房的管事。”
陈舍微以为是陈舍嗔,结果马车移到一个清净处,车帘撩开,居然是蔡氏。
“阿嫂?”陈舍微有些不解,以为她是担心儿子,就道:“阿远在我家好好的呢。”
“要问阿远,我就去找你夫人了,怎么会来这呢?”蔡氏的笑容有几分勉强,并不是不乐意对陈舍微笑,而是烦心事太多,笑不出来了。
陈舍微见她后边还有辆载着几个管事的小马车,道:“那阿嫂有什么事?”
蔡氏探出身子,用帕子遮面,瞧了瞧作坊里那热火朝天的样子,守门几人虽是残缺之身,却极敏锐,当即就望过来,也不管她是不是女眷,看得蔡氏登时就缩回马车里,讪讪道:“六弟哪找来的伙计,一个个眼睛如豺狼般。”
陈舍微轻咳一声,道:“可不敢这样讲,这是千户所里因战成残的兵士。”
蔡氏一惊,半晌才硬着头皮道:“我知道你五哥做事不体面,可这烟叶地他投了大价钱下去,眼下全泡着水,我此番来求你,想着你能给出个主意,也教教我这些管事,能救一点是一点。”
陈舍微看她面红耳赤,想来也鲜有这样求人的时候,但又瞧她带了那一车的管事来,心里又不太舒服。
打什么主意,难道他还参不透?
“阿嫂也瞧见了,我也是自顾不暇,不如就这样,我遣个管事随你去看看看,若还有能救能收的烟叶,就按着品相来估算价钱,一并收了,省却又烘又烤,成效还不好。”
见蔡氏张口欲言,陈舍微一抬手,道:“自然了,想留着自己烘烤也行,毕竟烤烟过程中还要折损,而且现在烟叶潮气重,称斤价钱肯定要比市价低一些才不亏,虽是这个理,说起来却显得我计较。”
蔡氏那些弯弯绕绕的话术遇上陈舍微的和盘托出,全都堵在了腹中。
陈舍微也不催她,反正急得又不是她,末了还道:“若是五哥肯,就叫他跟我的人打声招呼,再烂下去可就真没用了。”
“六弟。”蔡氏显得很焦急。
“五嫂。”陈舍微手里折着一截草根,眼真挚的看着她,“我知道你也不易,这事儿怎么安排,还是要从五哥嘴里说出来为好,要不然,即便你为他收拾烂摊子,忙得焦头烂额。等这事儿捱过了,他反过来又怨你自作主张,恨我趁火打劫,那咱们岂不是哑巴吃黄连?”
这一番话说得蔡氏泪水涟涟,她知道这绝对是陈舍嗔的做派,陈舍微安安静静的等她拭泪,又见她点点头,道:“好。我回去同他说,他若不管,就烂在地里吧!”
第22章 炖白刀和桥下的浣衣女
陈舍嗔到底没跟银子过不去, 他没亲自来,管事间打了个交道, 把他田头还能用的烟叶给拉回来了。
陈舍微忙得很, 压根没工夫管这件事,一回到三潭村里,囫囵冲了个澡就滚进被窝里睡了, 睡得什么时辰都不知道了。
“灶上有目鱼筒骨汤。”谈栩然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进来,陈舍微以为自己在做梦, “记得叫他把髓油嘬了, 那个最补, 还有他惦念着的炖白刀,都在笼屉里温着。”
陈舍微掀开被子揉了把脸,鞋都没穿好, 着急忙慌的朝外跑。
小荠还留在院里收拾呢,见他这样乱糟糟的, 忙道:“爷, 外头可有甘家嫂子在呢!”
陈舍微只怕谈栩然走了, 一边叫着“夫人,夫人”, 一边手忙脚乱的穿衣。
都跑出去几步了, 他忽然顿住脚问小荠,“我瞧着还成吗?”
颱风过后,又连着几日晴热, 小荠用手搭了个凉棚细细打量,觉得他瘦黑了一点, 不过还是一样俊朗, 就点点头。
陈舍微放宽心追了出去, 就见谈栩然站在院门口呢。
原本谈栩然正要陪着甘嫂出去走走,就听见陈舍微急切的唤她。
甘嫂失笑,拍拍她的手,道:“行了,你陪他吧。我就在家门口转一圈就回来,再多几步,身子也撑不住。”
此时谈栩然没回头看陈舍微,而是觑着桥下的几个结伴而来的浣衣女。
她们虽是来浣纱捶布的,却总挨在一块说悄悄话,一会你抬起头看看,一会我眯起眼瞅瞅,总是朝这边张望着。
谈栩然回首,瞧见陈舍微笑着走到她身边来,果然是讨人喜欢的,黑了也不妨。
她并不喜欢醋来醋去的,此时心里却涌上一股对陈舍微的埋怨来,觉得他不该叫旁人瞧见他这样笑。
可要怎么好呢?难道要锁起来,关起来,只供她一人赏玩吗?
谈栩然把这个念头压了压,唇角扬起,抚弄了一下陈舍微的面颊,怜惜道:“夫君消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