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跟着,苏果除了承认,也寻不到别的由头。
陆则琰垂眸盯着她,“为什么。”
“奴婢是想,”苏果咬着小小红唇,鼓起勇气道:“就是想跟大人多呆一会儿。”
从她进了尚膳监开始,最想告知这个好消息的人不是陈安洛也不是李荃,而是大人。许是因着他救过她,在大人身边,苏果总觉得安心。
这种情绪丝丝绕绕,从太医院回来就时隐时现的,苏果方才才终于想明白缘故。如此一来,心头偶尔冒起的酸胀也似乎有了适当的理由。
陆则琰诧异片霎,随即呵笑一声,“你知不知道,别人怕我怕的要死,你就这么想与我呆一起?”
苏果不懂陆则琰说的前半句是什么意思,毕竟大人那么好,别人为何要怕他。
她没有多问,自顾点点头,“嗯,跟大人在一起,奴婢觉得心安。”
“心安。”陆则琰弯了弯嘴角,“小太监,你到底可曾猜过我的身份。”
“猜过.....奴婢觉得,大人是侍卫,大人是不是摄政王爷的侍卫啊?”
所以才能这般轻巧地进衍庆宫,苏果回想起他听到她坦白自己不是男宠的时候,也是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苏果觉得自己不笨,猜测的还是挺有依据的。
陆则琰长眸微垂,似是随意,“你为何,从来不猜,我就是摄政王。”
“大人不会是摄政王!”苏果几乎是喊着,同时脱口而出,撇开容貌不说,她也无法想象大人会是别人口中的心狠手辣之人。
陆则琰闻言一愣,几息后,他忽尔笑了下,笑意里掺杂了平日里最惯有的凉薄,语气更是苏果从未听过的淡漠,“怎么。”
苏果感觉到不对,但话还是比她心里的感受先一步说出口,“...我听说摄政王手段凶狠,会,会杀人挖心,辨不出喜怒,大人不会这样,大人是好人。”
陆则琰被朝内朝外议论了这么多年,骂他的污言秽语不曾间断。他从未放过心上,然而小太监这短短的一句稀松平常的话,他心头竟像是灌进了一丝凉风。
“你这么说,摄政王当真是十恶不赦。不过。”
他轻轻笑了笑,看向苏果,笑意却不达眼底,“我也会杀人,那天,你不是已经看到了。”
苏果忍不住辩解:“不一样,大人是为了救我的命!”
“是么。”
陆则琰转身,侧目余光向后,嘴角斜斜一挑,“你跟我来。”
苏果能察觉到他忽如其来的转变,但她想不通问题出在何处,“大人,我们真的可以继续往前走吗,王爷会不会突然...”
‘回来’二字还没说出口,男人高大的玄色身影已消失在前面右侧廊下的转角。
苏果讶异地咬咬牙,继而快步跟上。
衍庆宫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许多,她跟着眼前疾快飘飞而过的衣角,也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儿,穿过多少个垂花门,她甚至以为自己已从宫殿的偏门出去,良久之后,眼前才终于豁然出现了个巨大校场。
皇宫内竟然有这样宽敞的空地,苏果下意识吞咽了口唾沫。
她环顾四周,天黑着看不太分明,但隐约能看到粗大的榆木被削尖缠绕成并排竖栏,矗立围在校场。
比寻常矮上一半的点将哨以大理石铺底,坐落在西北方,远远看去,上面好像还有人把守。
围场内,他们站在正东这处高台,高台下往外延伸出去的地面不是石板路,而是些黄泥灰土,角落里还有两匹高头鬣马。
她的视线落到一处时停下,那里灰蒙蒙挨着的是什么?
正对她和大人的朝向,苏果眯了眯眼睛,应当是连续有数个射箭的木靶,但那靶子隐隐在动,她禁不住好往前走,在看清是什么东西之后,她吓得脸色惨白。
触目所见,十个黑褐色的木桩上安置的根本不是干草皮卷成的箭靶,而全部钉锁着活生生的人,那些人身上穿着灰暗囚服,像是从地牢深处挖出的怪物,蓬头垢面,衣不蔽体,偶尔动弹一下,才看得出生人的活气。
苏果后退两步,说话都打哆嗦,“这,这些人是...”
“他们,都是想杀我的人。”
陆则琰走近高台中央的四方架桌,拾起桌心一枚翠色玉扳指套在右手指腹,而后往苏果这处走来。
在看到她眸中的怯怕时,他嗤笑了一声,弯腰屈身,右手勾起落在苏果脚边的箭菔。
走至架台前,陆则琰的眸色平淡,偶尔瞟向前方时看到那些天牢死囚,也仿佛只是看着灰败死物。
他手掌翻转,左手握住紫衫木质的稍弓,无视在旁打颤不止的苏果,轻缓冷声,“冷宫的人,不因你,他一样会死。”
从箭菔之中抽出一支半边扣箭,陆则琰有条不紊地搭箭上弓,三指扣于箭弦,他唇峰如刀:“摄政王骄横跋扈,残虐无道。”
陆则琰说话的时候俊颜无波,他的下颚微扬,对着架台侧站,拉弦于颌下,背脊挺的笔直,右肩肘上抬,手臂向后拉开弓于弓弣一线,
“我亦同样视等闲人命如草芥,弃之如敝履。”
他站姿挺拔,身量颀长高挑,在墨色绸缎下,背部两边肩胛的中心呈微微硬括的陷凹。强大的臂力劲道,拉扯起皙白修长的手背青筋战起,纹路如黑蟒箭袖上的虬蚺青紫狰狞,看起来轻而易举,却又喷薄出勃勃强劲。
“你说他杀人挖心、手段凶狠,那我,也可以箭锁封喉、不留余地。”
此时,苏果突然明白大人要做什么,她看向那些靶子上的犯人,又看向他。她有许多话要讲,但她的声音压在喉咙里,半天喊不出来。
陆则琰终于满弓拉箭,右指捏住白羽箭尾,碧玉扳指没有护到之处,被绷紧的弓弦割出驳驳血痕。
“所以,我与摄政王,可还有不同。”
话音刚落的刹那,他的手放开,积蓄力量快至满溢的大弓倏的一松,银白箭簇如炽盛花火,镝鸣声清灵划破漫天沉寂的夜色,疾驰之后,正中没入木桩上的囚徒。
他说到做到,箭穿入喉骨,挺进三寸。
苏果失了般的靠在木栏上,她根本看不清木靶上流淌滴答的血迹,但却又觉得近在咫尺,能听到那人最后的呜咽,能闻到那人身上的血腥气,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那么鲜明地看见一个人在杀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