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渺在电话这头挑了挑眉。
她早就习惯了父母的势利,平日里对她这个不成器的小女儿一向很冷淡,这回不知道怎么了,态度居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好……”方渺蜷缩在电竞椅上,脚尖点地,连人带椅转了好几圈,语气懒懒的,“这就回。”
那头不说要派车来接,方渺也当没这回事,挂了电话,发现游戏里的角色已经躺在了地上,界面只剩下灰白二色。
方渺毫不在意地关了机,退了包厢,从网咖里走出来。
六月下旬,仍是盛夏。
哪怕到了凌晨一两点,天也是热的。
街上没有半个人,安静得只有蝉鸣与风声,以及方渺自己的脚步声。
她个子不算高,但肤白腿长,整个人像白瓷娃娃一般,走路时,脚下被沿街的路灯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延伸到旁边的墙壁上,似是一条黑色的裂缝。
方渺走到路边打车,司机还要好几分钟才能抵达,她百无聊赖地扭着脑袋,四下乱瞅。
身后是一联排的老字号商铺,方渺忽地看到贴着墙根的地上,立着一个小小的龛。
那龛就比鞋盒大一点,像个精致的小房子,小门敞开,里头黑黢黢的。门两旁分别竖着一支红烛,细长的火舌在夜风中颤颤巍巍,却不灭。
这东西在当地并不罕见,也算是蓉城的一个特色景象。
蓉城是个南方古镇,发展得很不错,全靠本地的一个百年望族,萧氏。
据说萧氏早在古时候就是皇商,到了民国时代遭了大祸,被歹人一夜之间灭了满门,只剩下些旁支,因此没落过一段时间。没成想,后来又翻身成了当地首富,如今已经是国内外有名的龙头企业了。
对此,坊间有很多传闻。
供奉鬼王,活人为祭——
这是流传得最广泛的一个。
要不然……萧氏为什么要在自己名下的企业、房产、商铺都摆上这么一个小龛呢?不是供奉鬼,那还能是什么?
当地人早就习惯这东西了,平日里不敢靠近,只远远地看一眼,然后绕着走。就算没沾上什么邪物,若是因一时好而得罪了萧氏,同样没好果子吃。
方渺是个很知情识趣的人。
她瞥了几眼,便干脆地挪开了视线。
夜太寂静了。
她背过身,从包的侧边掏出一副蓝牙耳机,刚戴上一只,另一只却从指尖滑落,啪地一下坠到地上,在地上弹跳了几下……
方渺眼睁睁地看着这只耳机像是长了脚一样,滚进了身后那个小龛的门洞里,彻底不见了踪影。
方渺:“……”淦,什么情况?
这副耳机不便宜。最重要的是,这是方渺一位死党发小送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才到手半个月。
方渺走近,在距离龛一米远的地方蹲下,一手捞起长发,歪着头往龛小门里探了一眼,一双圆眼睛睁得很大,像猫的眼睛,灵动生辉。
小门外的烛光仿佛被驱逐在外,压根看不清里面。
方渺啧了声,在想要不要伸手进去掏几下。
她不信鬼,并不害怕,也没什么多余的好心,只是在蓉城长大,习惯了所有人对此避之不及的态度,也跟着随大流。
犹豫了几瞬,方渺还是伸出一只手,缓缓朝那深邃漆黑的小门探去,手指葱白纤细,指尖泛着好看的粉色,逐渐被黑暗笼罩……
就在这时,方渺的手机铃声大作。
身后有两道强光晃过来。
方渺的动作停了下来,电话还没接起来就挂断了,她下意识地回头望过去,就见身后马路边停着一辆车,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招手喊道:“哎,小姑娘,是不是你叫的专车?”
方渺站起身,应了声:“对。”
司机催促她上车。
方渺让他稍等一会儿,刚要转身蹲下掏耳机,就听到几声清脆的啪嗒声,鞋尖似乎被一粒小石子撞到,她低下头一看……
不是什么小石子,是一只耳机。
白色,小巧可爱,品牌的标识在夜里发出微弱的荧光。
正是那只掉进龛里的蓝牙耳机。
它,又从龛里滚出来了。
方渺眼眸低垂,长睫颤颤,在眼睑处落下细碎光影。她盯着地面,于夜风中凌乱,脑子里思绪万千,在‘耳机真的长脚了’和‘龛里住了个……’之间思考了一会儿,仍旧想不出答案。
这时候,司机在背后又高声催了一句。
闻言,方渺猛地蹲下身,将耳机捡起来。她本想快步离开,人都已经走出两米远了,但不知想到什么,又退回来。
她拉开背包的拉链,手伸进去摸了几下,从里面拽出一包大白兔奶糖,还剩了大半。然后她慢慢弯下腰,将这包糖放在龛的小门前。
方渺咳了声,声音低低的,含糊地说了句:“……谢谢啊。”
上车后,方渺安慰自己:如果龛里面真的住了一位那啥,吃了她的糖还来计较她的冒犯,着实不太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