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规矩大婚前男女双方不能见面,所以贺砺没来,但他送了礼物来。
两名体型如小山般的壮汉满头大汗地将一只裹红绸嵌铜钉的檀木箱子抬到前院。
周氏听闻了,吩咐两个家丁去把箱子抬到内堂来给大家瞧瞧。
两个家丁去了,回来时却是八名家丁,脸庞涨红脚步颤颤地将那箱子抬到了内堂外。
“何物啊?如此沉重?”众女眷好,催着孟允棠去打开箱子让大家瞧瞧。
孟允棠在众人的围观下拆开红绸打开箱盖。
众人往箱子里一看,无不发出“哗”的一声惊叹。
箱子里站着一只黄金铸成的小羊,长约两尺,高约一尺多些,圆滚滚胖乎乎,身上的绒毛都雕刻得一根根清晰可见。大大的眼睛以两颗浅蓝的瑟瑟石充任,头顶两只短秃可爱的小角,小角中间还顶着一朵金光灿灿的牡丹花,仿佛以此昭告——这是一只小母羊。
众人惊叹过后,又嘻嘻哈哈地笑起来,长辈还矜持些,尤其是那几个表妹,简直是捧腹大笑。
孟允棠小脸通红——她属羊。
大舅母看出她羞赧,笑着道:“托彤娘的福,我这辈子还从没看到过如此多的黄金。”
众人暗暗点头,这倒是实话,就算家里有钱,那也多是铜钱,银锭都是极其稀少的,更别说是黄金了。
像她们这种出身的黄金首饰自然少不了,但就算是一辈子的黄金首饰合起来,分量怕也就与小羊头上那朵金牡丹相当。
“快快快,快搬到彤娘房里去吧,放在这儿没的让人眼馋。”孟允棠的姨妈大声笑道。
周氏遂令人将箱子抬走。
回到内堂,众人少不得又打趣孟允棠一番。
因是住在一个坊里头,外祖家众人得以留到傍晚还不曾走,女眷们在院子里头一边乘凉一边笑看着几个小娘子一惊一乍地抓蜘蛛。
这是七夕风俗,每个小娘子都要抓一只蜘蛛,将它放到某个地方,或瓜果盘子里,或首饰盒子里,明日来看,谁的蜘蛛结的网最大最圆,谁将来的前程便最好。
孟允棠的二舅妈说:“明日看彤娘得的网是不是最大最圆的,若不是,来年便不必再抓蜘蛛了,根本不准。”
周氏笑道:“得了吧,她每年抓的蜘蛛结的网都是最破的。”
众人大笑。
二舅妈问:“这却是为何呢?”
周氏边笑边道:“她胆小啊,专捡那芝麻大的蜘蛛抓,能结好网不就怪了吗?”
众人闻言又是乐个不住。
转眼月上中天,外祖家的人都回后巷的宅子里去了。周氏晚上陪孟允棠一起睡,要交代她一些私密的话。
有些事上回成亲就已经交代过了,不过那时候周氏的侧重点是放在如何与公婆小姑妯娌和谐相处上。而贺家没有长辈管着,贺六又纵她,想起上回她在太后面前闯的祸周氏还心有余悸,少不得要多叮嘱她几句小心行事,低调做人,妻贤夫少祸之类的。
孟允棠一一应了,想问她关于洞房的事,犹豫半晌还是没问。人就是这般怪,和父母关系再亲密,有些事情也不好意思和父母说,只能和朋友说。
可惜林宛燕嫁做人妇,不方便出来过夜。
次日上午还挺悠闲的,至少孟允棠很悠闲,因为要到黄昏时新郎官才会来接新娘子回去。
吃过午饭后就要开始忙了,沐浴,绞脸,梳妆,换嫁衣,说起来事情不多,但光是盘发这一项可能就得忙上一个时辰。
长安百姓最喜热闹,卫国公贺砺又是今年长安街头巷尾谈论最多的人物,众人早就辗转打听到了他的亲迎之日,眼瞧着夕阳西下,百姓们一窝蜂地聚在崇仁坊到长兴坊的道路两旁,等着看热闹。
贺砺带着亲迎队伍从卫国公府的乌头门内一出来,围观百姓就沸腾了。
原因无他,他今日没穿爵弁,而是像普通百姓家的儿郎一般,穿了一身由红纱单衣,白内裙与乌头靴组成的绛公服做婚服。
这样的卫国公无疑让人一下子觉得亲切了许多。
更亲切的还在后头。
迎亲的队伍中有一辆装了满满八筐铜钱的骡车,众人正好,为何去迎亲还要带着许多铜钱,便见两名眉清目秀的小厮爬上骡车,其中一人向着围观百姓大声道:“我家阿郎今日大喜,有劳各位前来观礼,府中地方有限坐不下,这些铜钱权当请各位喝喜酒了,还请大伙儿多说两句吉祥话。说得越好声音越大钱越多!”说罢抓起一大把铜钱,就向道旁的百姓撒去,另一名小厮朝另一侧撒。
百姓们见念两句好话便有大把的铜钱可捡,谁不肯说?一时间街道上全都是恭贺新婚之语。
读书多的念:“凤凰于飞,梧桐是依。雍雍喈喈,福禄攸归。”亦或“金屋笙歌偕跨凤,洞房花烛喜乘龙。”云云。
没读过书抑或读书少的则直接大喊“夫妻恩爱”“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两名小厮说话算话,谁喊得大声念得好听,便将大把的铜钱往那人头上洒。
远处的看到这边骚动,不明所以,近了才听到有人说祝福的话,有人洒铜钱,自然以为是要说祝福新婚的话才能有铜钱,于是都跟着说,一时间热闹非凡。
人群后头,秦思莞戴着帷帽站在墙角,遥遥看着贺砺。
他在笑。
他五官生得桀骜冷峭,这般微笑也不显亲和,但他确实在笑,不是冷笑不是讽笑,是发自内心的笑。
只要恭喜他与孟允棠琴瑟和鸣白头偕老,便是陌生人,他也肯对他笑。
秦思莞握紧双拳,眉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知道皮肉的伤早就长好了,还在生疼的是她内心的伤。
他真的就这般喜欢那孟允棠么?那如果得到又失去,应该会伤心到发疯吧?